
第34章 劫法场
离开天诺槃陀的宅院,史天赐和蒋灵儿回了客栈,乐山独自走在长安的街头。
长安城比十年前更加繁华了,更多的亭台楼阁、更绚丽的绫罗绸缎,川流不息的车马、多种多族的人、红红绿绿的灯把这个城市装点的让乐山都认不出来了。经过由隋至唐的建制和上百年的安定,长安的规模和气势已经不同凡响,方圆三百里,人口过百万。所谓:“匠人营国,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依据这样的规划思想营建出来的都城,方正有序,严谨对称,前朝后市的规划则代表儒家先义后利的理想。宫城象征北极星为天中,以皇城百官衙署象征环绕北辰的紫微垣,外郭城象征向北环拱的群星。除了皇城,大明宫,兴庆宫,十王宅,曲江芙蓉园和东西两市之外,另有十二门,二十五街,一百零八坊,对应一百零八颗星宿。南北十三坊象征着一年有闰,东西四坊象征着春夏秋冬。小时候落魄而来,哪里敢抬眼看这个世界,如今闲庭信步一番,犹自觉得大开眼界。
夜幕低垂,长安城在暮色中渐渐沉寂。巍峨的城墙投下长长的阴影,守护着这座千年古都的安宁。城内,坊间的灯火次第点亮,星星点点的光芒透过纸窗,洒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映出一片温暖的黄晕。
朱雀大街两侧,高大的槐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枝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语着白日的繁华。偶尔有几辆马车缓缓驶过,车轮碾过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车夫的吆喝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渐渐远去。
坊市间的酒肆依然热闹,酒旗在风中飘扬,门内传来阵阵笑语与觥筹交错的声音。文人墨客们围坐在案前,吟诗作对,酒香与墨香交织,弥漫在空气中。偶尔有歌伎的琵琶声从楼上飘下,清脆悠扬,仿佛将人带入一场梦境。
城内的喧嚣渐渐平息,远处的钟楼传来悠远的钟声,唯有更夫的梆子声在街巷间回荡,提醒着人们时辰已晚。
长安的夜晚,繁华与宁静交织,仿佛一幅流动的画卷,诉说着这座盛世之都的辉煌与温柔。十年前,乐山还是个孩子,没有机会见识这长安这长安的繁华,十年过去了,乐山内心却愈发的难以平静。
又下雨了,乐山抬起头,雨水浸湿了他的回忆。
再说长安城的吏部侍郎府中,韦见素正在和儿子韦谔议事。韦谔已经升为了礼部员外郎,此时正是和父亲商讨礼部的一件棘手事。礼部掌天下贡举,今年的明经试,杨国忠的儿子杨暄也参加了。
“你们侍郎如何说?”
“达奚珣自作聪明,让他的儿子去和杨宰相说‘郎君所试不及格,然亦未敢让落第。’”
“他这是想让杨大人知道自己送了他人情。”
“可不是嘛,指望宰相领他这个人情。“
“宰相大人怎么说?”
“宰相大人自然是很生气,说,‘生子不富贵耶?岂以一名为鼠辈所卖!’”
“确是鼠辈,偷鸡不着蚀把米。”韦见素冷笑一声道,“他达奚珣没想过,自己的仕途都掌握在杨国忠的手里。”
“达奚珣还在进退维谷,本想杨大人若是领他这个情,他便把杨杨暄置于上第,现在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这事宰相大人不便出面,如今还有更棘手的事情让他操心,这点小事就不要再让他烦心了。”
“阿爷是说圣人想要加封安禄山同平章事一事?”
“已经让翰林院张垍草制书了。”
“这当如何是好?”
“杨大人还在努力劝谏,希望圣人能够听的进去。”说着说着,韦见素的面部变得僵硬起来,安禄山明明是狼子野心,李隆基却便便不信。若是让他入朝拜相,不仅自己和杨国忠都没有好日子过,大唐的江山恐怕也是岌岌可危。
“不说这些了,你回礼部,把进士的名单整理一遍,再呈达奚珣。”
“孩儿明白,如果达奚珣还是食古不化,该当如何?”
“他不敢,你尽管去做!”
“是,阿爷请放心!”
父子二人正在商议,突然有下人来报,原来是韦雪他们回来了。
韦见素打发韦谔回礼部,自己匆忙地来到偏厅之中,崔神医正在给中了天狼毒烟的少年检查伤口,经过一个多月的颠簸,少年人的伤情进一步恶化,崔神医看得连连摇头。
“外伤很重,加上天狼烟的毒从伤口渗入血液,已经晚了。要想保命,除非用天山雪莲加上龙胎醴,这天山雪莲到还容易,龙胎醴就难了。”
“管他天上地下,尽管弄来就是了!”韦雪急得直跺脚。
“这龙胎醴只有龙的身上才有。”
“真的有龙这种东西?”韦见素也觉得不可思议。
“远古时代的生物,现在多已绝迹了,有人说在天山的天池见过,但未得证实。据我所知,当世唯一的一块龙胎醴被武后带进墓地陪葬了。”
“我虽然不知道有龙,但龙胎醴我却听过。”韦见素眼睛微微闭合,回忆道,“这东西武后是有,不过番邦也曾进贡给当今圣上。”
“那阿爷快些去问圣上讨!”韦雪一听到有希望,立刻迫不及待的说道。
“我记得当年圣上把这龙胎醴赏赐给李林甫了。”韦见素面露难色的说道。
“李林甫不是已经死了嘛?”
“李林甫是已经死了,但龙胎醴却不知道现在何处。圣上抄了李林甫的家,还掘了他的棺,抄家的清单吏部和刑部是一起审过的,并没有龙胎醴。”
“李林甫的党羽众多,会不会是被他赏赐给什么人了?”
“皇帝赏赐的东西,他哪敢随便给别人,除非......”
“阿爷,除非什么?”
“如若不是他自己用了,除非是抄家的时候被谁顺手牵羊......”
“是谁去抄的家?”
“说来也巧,就是那号称‘罗钳吉网’的其中之一,吉温。”
“这‘罗钳吉网’女儿也听说过,这二人不是李林甫的狗腿子嘛?随林甫所欲深浅、构陷大臣、排除异己、锻炼成狱。”韦雪无法想到是他去抄了李林甫的家。
“吉温这厮见风使舵,见李林甫身死失势,立刻找了新主子,反咬一口。”
“谁是他的新主子?”
“正是那安禄山!”
“既然如此,让我带人去那吉温府上把龙胎醴找出来给小七治病!”
“胡闹,吉温得安禄山推荐,如今是武部侍郎、兼御史中丞,充闲厩、苑内、营田、五坊等副使,岂敢轻举妄动!”
“既然是他私藏了罪臣抄家所得,我去取了,量他也不敢声张。”
“是不是他私拿了尚未可知,我们现在正和安禄山斗得你死我活,此时若被他抓了把柄,形势会对阿爷非常不利。”
“我带着阿大偷偷潜入便是。”
“君子卫还有要务在身,雪儿,你要以大局为主,切莫胡闹!”
“君子卫还有任务?我为何不知道?”韦雪满脸的诧异,转而变得愤怒地说道,“难道小七的性命就不管了嘛,他可是为了救我才这样的,如果受伤的是我,阿爷也会见死不救嘛?”
“住口!”
“好,我自己去!”韦雪说罢转身就走,身后的君子卫也不敢阻拦。
“胡闹!”韦见素了解这个女儿的脾气,但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也顾不上她了。
“大人,就这么让二小姐去冒险嘛?要不要我跟着去?”阿大一直在一旁看着父女二人拌嘴,这时候却不得不上来请示。
“现在顾不上她,我让你和老二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嘛?”
“都安排好了!”
“此事事关重大,不能出一点纰漏。”
“属下明白,请大人放心。”
韦见素点点头,心中还是忐忑不安,与安禄山的斗争日趋白热化,他不得不兵行险招。
第二天的午时,玄宗皇帝在勤政楼举行大宴,为北庭都护程千里将军庆功。原来这程千里平定了突厥降将阿思布的叛乱,并将阿思布擒获押回了长安。
阿思布便是那被构陷与李林甫认作父子,犯上作乱的蕃将。阿思布本是突厥九姓铁勒同罗部落首领,突厥亡国之后,率部投奔大唐,玄宗册封他为奉信王,赐姓名为李献忠。天宝八年曾跟随大将哥舒翰西征吐蕃,攻取石堡城,因功升官为朔方军节度副使。阿思布与安禄山不和,玄宗听取安禄山的意见,要他率领部落迁至安禄山管区之内的幽州,他不服从率部叛唐北归。阿思布因势单力穷,北归途中被回纥击败,于是投降葛逻禄。
天宝十二年,程千里的军队到达西域,发文书晓谕葛逻禄部落,让他们出兵配合讨伐阿思布。葛逻禄首领惧唐,便捆绑阿思布和他的妻子儿女及其部下数千人,押送到程千里的军营。程千里不战而胜,迅速向朝廷上表献捷,玄宗极赞其强悍豪壮,这才有了今日勤政楼的大宴。
程千里在勤政楼下献上俘虏阿思布,玄宗大喜,赏赐程千里百金千石,升任右金吾卫大将军,留在京城担任羽林军副将,并命其将阿思布即刻押往朱雀大街斩首。
长安城行刑之地一般在东西两市、独柳树和京兆府门四个地方,在这朱雀大街杀犯人却是头一回。朱雀街乃是长安城的中轴大街,连结外郭城的明德门与皇城的朱雀门。勤政楼在南内兴庆宫中,兴庆宫位于春明门大街上。处刑的地点就在朱雀大街与春明门大街的交会点,朱雀门前。在此行刑,不仅因为玄宗可以在勤政楼上远眺,更是因为朱雀大街人潮众多,更显“与众弃之”的效果。
午时三刻已到,朱雀大街上已经人山人海,老百姓不管是谁被砍头,都喜欢来看个热闹。乐山和天赐恰恰也在此时经过这里,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却也被吸引了过来。
“处斩的是什么人?”看热闹的人交头接耳。
“怎么会在这朱雀大街上行刑,还真是头一次见。”
“这年头怪事真多。”
人们正在议论纷纷,程千里作为监斩官开始大声的念起了判词。
“反贼李献忠,辜负圣恩,不尊圣令,率众造反,其罪当诛,判斩立决!”
“李献忠是何人?”人群中还是议论纷纷。
“我知道,我知道,李献忠就是阿思布,与李林甫合谋造反之人!”
“原来是他!”知道阿思布的人不多,但人人都知道权倾一时的宰相李林甫,也都知道他是因为意图谋反,在死后获罪。
程千里一声令下,侩子手高举鬼头刀就要向阿思布的脖颈砍去,就在此时人群中飞出一支弩箭,箭带风声,破空而来,将鬼头刀一分为二,刀落,人头却没有落。
“大胆!什么人敢劫法场?”程千里见状大惊失色,手下的士卒立刻将刑场团团围住。
“救人!”人群中一声吆喝,十几个蒙面人持兵刃从光禄和兴道两坊冲出,向法场的中央杀来。
没想到自己初来长安,就遇到了这么大的场面,乐山和天赐对视了一眼,静观其变。
蒙面人掷出几个点燃的芦苇球,法场内立刻浓烟弥漫,行刑的士兵和围观的百姓都被熏得涕泗横流,纷纷掩面。大家都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蒙面人已经兵分两路,一路在前、一路在后。后方的五六个人手持弓弩,数箭齐发,守护刑场的士兵立刻倒下了一批。前排的蒙面人趁机施展轻功飞上行刑台,将侩子手砍翻,架起阿思布就走。
居然在京城之内,天子的眼皮子地下劫法场,这若是被贼人得逞,不要说这刚刚得来的金吾卫大将军,自己的项上人头能不能保住都不一定,程千里怒发冲冠,抽出佩剑飞身而上。
这程千里高大魁梧,勇武有力,早年从军西域,屡立军功,敌人是闻风丧胆。他这一挺身而出,局面立刻得到了控制,搀扶阿思布的几个人蒙面人,不得不放下阿思布,与程千里战到一起。
没想到这将军的身手不凡,乐山心中暗想,这帮劫法场的今天怕是有来无回了。
果然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台下的金吾卫已经将几个手持弓弩的蒙面人拦住,更多的士兵涌上刑台支援程千里。
不一会刑台上的蒙面人已经死伤殆尽,台下的余孽见势不妙,转身逃入人群,引起一片哗然。
“留活口!”台上的蒙面人还有两个活着,程千里命令手下的金吾卫抓活的,不料这两人知道插翅难飞,竟同时抹了脖子。
硝烟逐渐散去,再看那几个逃入人群中的蒙面人,已经没了踪影。
远处的勤政楼上,李隆基也隐约看见了朱雀大街上的骚乱,询问身边的高力士发生了什么事情。不一会有内侍官来报,有人劫法场,但已被平息。玄宗大怒,下令彻查。
阿思布还是被砍了头,不过他到死也不明白是谁演了这么一出劫法场的戏码,当然他更加不知道的是,自己也不过是这出戏的一个陪衬。
阿思布人头落地,围观的百姓纷纷散去,看个砍头搞得自己也差点丢了性命,百姓们纷纷咋舌。乐山和天赐也随着人流匆匆离去,幸好二人是和骨咄禄约好了要去妓坊,所以没带兵器,否则也难免被官兵羁押盘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