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5章 传音坊
说回骨咄禄带着乐山和天赐来到了长安知名的烟花之地,平康坊的三曲妓所。平康坊位于皇城东南,紧邻东市、孔庙和尚书省。从平康坊的北门进入,随即左转,有三条幽静的小巷。其中,紧贴着坊墙的那条小巷被称为“北曲”,这里林立着几十栋高低不一的彩楼,居住在此的妓人地位相对较低,她们的客人也大多是普通的百姓和赴京赶考的举子。高级一些的则是“中曲”,这里的住所多以独门独院为主,居住的妓女可算是小有名气。至于最上档次的“南曲”,则以“霄台林立”为特色,这里汇聚了妓女中的佼佼者,她们的客人自然也是王公贵族。
虽然这三条小巷并不宽敞,但南曲和中曲都与十字街相连通,为客人提供了便捷的通道。此外,这里的堂宇宽敞、环境幽静,每一处寓所门前都精心布置了绿植和花卉,甚至有人以假山怪石来装点门面,以吸引路过的客人。
在寓所门前,朦胧的绣帘轻轻摇曳,半遮半掩间更添几分神秘感,引得路过的客人们心驰神往。若要一探究竟,那可就得花费一番心思和银两了。
长安城实行宵禁制度,禁止夜间活动,然而平康坊却是个例外。每当夜幕降临,长安城陷入沉寂时,唯独平康坊依旧灯火辉煌,喧嚣不断,其热闹程度堪称京中诸坊之首。
平康坊内,十五个进奏院林立,汇聚了各地精英。因此,这里的妓女不仅美貌动人,更擅长诗词歌赋,能够与达官显贵们雅俗共赏。
原来,无论是进京赶考的举子,进京、驻京的官员,都不可避免地要与尚书省打交道。尚书省,这一权势熏天的机构,可谓天下之政的汇聚地。而与其毗邻的平康坊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士大夫们携妓社交的热点。这样的盛宴,怎能缺少了那些娇艳欲滴、风华绝代的花魁们呢?
妓坊里的妓院也分三六九等,书寓、长三、幺二。妓女也分宫妓、民妓、家妓、官妓和营妓。经营妓院的大部分鸨母也都曾经是妓女,骨咄禄熟识的鸨母就是当年和他们一起来到长安的名伶莱瑞诗。
莱瑞诗经营的传音坊是高等的官妓,其中的妓女不仅姿色出众,更是受过多年训练,擅长酒歌、舞蹈。传音坊里无论花魁、花吟还是花芙在平康坊都是名噪一时,甚至连花颜都炙手可热。慕名而来的达官贵人,甚至把这里变成了结交权贵的场所,而非仅仅为了买春的风月场。
由于莱瑞诗龟兹人的身份,传音坊豢养了不少的胡姬,主打的是异域风情,在南曲也算是独树一格。自是吸引了不少想要尝鲜的王侯公子和想要怀旧的胡人将军,今日被正法的阿思布的妻女也刚刚被卖到这里。
骨咄禄带乐山和天赐来此的目的正是要从蕃将的身上寻找线索。
众人走进传音坊,顿时一副乱花渐欲的景象扑面而来。乐山和天赐对于风月场所也不算陌生,但眼前的格局还是让人耳目一新。花坊分为三层,一层大厅的中央有一座喷泉,喷泉中央的琉璃宝塔五光十色,在灯火和流水的掩映下散发着迷离的光。围绕着喷泉,是一圈载歌载舞的舞姬,她们踏着乐师欢快的鼓点,左手置于臀部,身体弯曲如莲茎一般那,回旋转动。她们身穿窄袖丝绸上衫,彩绣长摆纱裙,腰间束以银制的宽腰带,头上戴着饰有金铃和珍珠的尖顶帽,眼睛则紧盯着客人。女孩们轻快的旋转,清脆的铃声和沉重的鼓点形成鲜明的对比,男人们则呐喊、喝彩,和着音乐击掌。
“你们来啦!”听说骨咄禄几人到来,莱瑞诗迎了出来。
乐山和天赐打量眼前这女子,虽然上了些年纪,身材有些走样,却是风韵犹存,特别是浑身上下散发的成熟魅力,让两个年轻人有些把持不住。
“给你家小云儿带的糖果。”骨咄禄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交在莱瑞诗的手里。
“你是有多久没见云儿了?”莱瑞诗一把推开道,“她早过了那喜欢糖果的年纪了,现如今就喜欢布摇、头花那些小玩意,这不又出去瞎逛去了。”
骨咄禄挠挠头,豪爽的突厥狼卫却露出难色道:“我记得她不是才十岁嘛?”
“十岁已经是大姑娘了,我也不想她成天在这窑子里待着,最后跟我一样只能做个妓女。”
“那你有啥好担心的,让诺槃陀给找个小厮配了,多陪些嫁妆便是。”
“好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别误了你这几位朋友的正事。”莱瑞诗眼角上扬,有意无意的瞄了瞄乐山和天赐,两人立刻感觉到心头鹿撞。
莱瑞诗微微一笑,把众人往二楼引,乐山和天赐跟随其后,却感觉有些迈不动脚步。就在此时,鼓点声突然加快了速度,舞池里的女孩们泛红的双足也随着鼓点越旋越快,正当大家看的目眩之际,鼓声戛然而止,女孩们也瞬间停在原地,仿佛从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中惊醒。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绸衫从停下来的女孩们身上滑落,露出曼妙的身材和呼之欲出的巧乳,客人们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乐山和天赐略觉尴尬,这才加快了脚步,从这些舞姬身边经过的时候,淡淡的茉莉花香味让人神魂颠倒。
众人来到三楼的雅间,顺着门缝往里看去,房间里坐着四个人正在饮酒,骨咄禄认得其中的三人,分别是李怀仙、田承嗣和李宝臣。这三人都是安禄山帐下的红人,而三人正在频频的举杯邀约一位青年白衣。骨咄禄悄声向莱瑞诗打听,此人竟是中兴名将右威卫大将军薛仁贵之孙,薛嵩。
只听屋内的几人说道:
“薛将军乃名门之后,现如今却受的如此委屈,何不同吾等一起跟随安大人,必可东山再起、光耀门楣。”
薛嵩喝着闷酒,并没有搭茬。
“薛兄弟骑射闻名天下,别埋没了这一身好武艺才是真的。”
“你们大人如今颇得圣宠,正是如日中天,帐下竟是三位将军这样的人才,又怎么会看得上我这种家道中落,无权无事之辈呢。”薛嵩应付着说道。
“薛兄弟此言差矣,我家大人胸怀大志,不拘一格,以兄弟的才能,正可大展拳脚。”
田承嗣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似在招揽人心,骨咄禄正不知道该如何介入,莱瑞诗带着一花枝招展的女子抱着琵琶,来到门前。女子欠了欠身子对几人说道:“几位客官请让一让。”
骨咄禄几人连忙让开,女子敲了敲门,随即推门而入。进门之前看了乐山一眼,乐山心中一惊,觉得这双眼睛仿佛在和自己说话一般,竟如此的动人。
“红线,见过几位大人!”
田承嗣几人见有外人进来,便不再说话,把目光集中到了女子身上。
“田大人,您好久没来,红线姑娘我可一直给您留着呢。您可是知道的,多少人争着抢着要红线呢!”
“你这老鸨,就是懂我的心思,老子平时在范阳,心可从来没离开过红线身上。”田承嗣眉飞色舞,招呼着女子坐到自己和薛嵩的身边。
“田大人,除了红线姑娘,老妈子还有几位能人异士跟大人引荐。”莱瑞诗顺势把乐山一行人引进了房间。
“什么人?”田承嗣看见几个大男人走进来,忍不住有些厌烦。
“田大人不是让我找善斗的雄鸡嘛?我这几位朋友从天山来,带了西域雄鸡,可助大人一臂之力。”
“田大人什么时候喜好上养鸡了?”薛嵩几人忍不住讪笑起来。
“诸位有所不知,圣上酷爱斗鸡。”
“圣上酷爱斗鸡,这我是有所耳闻。”李宝臣打断了田承嗣道,“据说当今圣上还是王爷的时候就有这癖好,当了皇帝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皇宫御苑里常设斗鸡场,还有专门负责斗鸡的官。”
“你既知道圣上爱看斗鸡,怎么又不知现在最当红的鸡官是谁呢?”
“田大人说的是?”
“说起来,此人还跟这传音坊有关。”田承嗣扭头看了看莱瑞诗,莱瑞诗也顺势谄媚的一笑。
“我倒是知道这宫里最火的鸡官叫贾昌,人称神鸡童,据说能通鸟语,最擅斗鸡,深得皇帝的喜欢。”薛嵩插话道,“却不知此人跟传音坊有啥关联。”
“薛大人既知道贾昌,却怎不知这贾昌的老婆潘氏就出自这传音坊,也曾是莱妈妈调教的红人。”
“田大人不可折煞老妪,那潘氏是艺人潘大同的女儿,自个能歌善舞,跟我这小小的传音坊有啥关系。”
“谁不知道这潘家父女都是被你莱瑞诗养着的,贾昌和潘氏得了圣宠,你这传音坊才有了今天的荣光。”
薛嵩望向莱瑞诗,没想到这老鸨还有如此本领,乐山等人也是出乎意料。
“圣人属鸡,却好斗鸡……”
“你管那么多,投其所好就行了。”
“潘氏最近带消息过来,圣上看普通斗鸡看的有些厌倦了,贾昌虽擅斗鸡,但这十几年也把身上的功夫都使尽了,这才想着要弄些新鲜花样。”莱瑞诗接茬道。
“莱妈妈愿意把这等好事让给我,不对,是让给我们安大人,眼光也是不一般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如今,谁不知道安大人在圣人面前那是如日中天。”
“你这张老嘴,是真甜,你恐怕也是担心潘氏失了圣宠,你这传音坊的日子不好过吧。”
“田大人的眼睛才是雪亮的,如今那薛阿蛮在圣人和贵妃面前百般得宠,潘氏早就已经是昨日黄花了。”
“这谢阿蛮我也曾听过,据说一曲凌波舞乃天宫龙女下凡,她起舞的时候,宁王吹笛,贵妃玉指弹琵琶,李龟年吹觱篥,连圣人宗亲自为之打羯鼓。”
“凌波微步袜生尘,谁见当时窈窕身”。
“什么谢阿蛮,我看就比不上我们红线姑娘!”
“你们几个,把鸡送到我在京城的府邸就行了。”田承嗣看了一眼乐山等人说道。
乐山等人相互对视,有些尴尬,此行的目的可不是送鸡。幸好莱瑞诗解围道,“这几位英雄是江湖人士,身手不凡,不光是为了送鸡给大人,也希望得大人您引荐,能有一番作为。”莱瑞诗说着便将骨咄禄三人也引了进来。
“没看到我们正在商谈重要的事情嘛,无关人等以后再说。”田承嗣面有愠色,呵斥着让莱瑞诗和骨咄禄退下。
“大人,这几位英雄当年护送小女子从龟兹来到长安,一路上化险为夷,大人们如果给小女子点薄面,不妨认识一下。”正当骨咄禄等人为难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素不相识的琵琶女子却帮起腔来。
“既然红线都这么说了,你们且站一站,报个名号,便自去吧。”田承嗣还是一副的不耐烦,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去撩红线女的面纱。
“哎,田大人,别这样。”红线女故作娇嗔,扭过头去,躲开了田承嗣的撩拨,却又随即自己揭开了面纱,一张美艳动人的胡姬面孔展露在大家面前。
乐山因为在刚刚进门之前便被这女子吸引,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这张面孔确实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那种善眉善目的感觉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恰在此时,红线女的眼睛也像故意一般看向了乐山,四目相对,乐山心猿意马,差点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我这两位兄弟是武林人士,武功不凡,不想浪费了好身手,现在江湖传闻安大人在招揽能人志士,故此有了投效之心。”骨咄禄引荐着乐山和天赐,乐山这才缓过神来。
“你说的是二公子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我一时半会竟也想不起来了。”田承嗣扭头望向李怀仙和李宝臣。
“拱卫司。”李怀仙嘀咕了一声,随即发现有些失言,便不再说话。
“不知道大人能否帮我这两位兄弟引荐引荐。”听到拱卫司,这正是此行的目的,骨咄禄立刻顺水推舟的说道。
“二公子一向都神神秘秘的,我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田承嗣有些面露难色,说道:“何况我也不知道你们的底细,万一是哪里派来的细作。”
田承嗣扭过头去,不再理会二人,乐山和天赐却也无计可施。
田承嗣随即转向红线女,立刻换了一副色迷迷的嘴脸,动手动脚起来。
红线女挪了挪身体,靠向薛嵩一侧,避开了田承嗣的撩拨,娇声娇气的说道:“小女子新学的南天竺曲,大人一听。”
“你的琵琶曲我们听的多了,不如先让我一亲芳泽。”田承嗣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的香袋中掏出了一枚红色的小药丸在红线女的眼前晃了晃,继续说道:“今天我可是带了好东西来的。”
“这是何物?”红线女没有理会田承嗣,李怀仙和李宝臣却好奇起来。
“这你们都不知道,这次咱们安大人奉诏入京,给圣上带的可不就是这宝贝。”田承嗣故作神秘的说。
“这次大人进京,不是因为杨国忠那厮在圣上面前构陷安大人有异心,赌大人不敢奉诏,大人为了自证忠心,这才带着我们来的嘛?”
“来自然是要来,不然不是给了杨国忠小儿把柄,但来也不能空手来,圣上的欢心一定要讨,才能保大人周全。”
“所以这药丸是?”
“自然是大人进献给圣人和贵妃娘娘的。”
“我明白了,这是给圣人助情发性,精力不倦之物。”
“安大人还真是会投其所好,只是圣人年长,大人正值壮年,何须此物呢?”众人不禁一阵讪笑。
田承嗣也并不觉尴尬,而是继续凑近红线女一脸淫笑的说道:“这不是给我用的,是给红线姑娘用的。”
“如此宝贝,大人还是留着自用吧。”红线女把目光转向了薛嵩,似在需求庇佑道,“这位新来的大人是初次谋面,可是未曾听过小女子的龟兹二十八调。”
“让她先弹唱吧,我也想见识一下这远近闻名的龟兹歌舞技艺。”薛嵩打了个圆场,田承嗣也不便继续用强,把满心的不悦撒向了乐山等人。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吵闹声,田承嗣不耐烦的问道:“何事喧哗,扰我等好事?”
莱瑞诗也不知发什么了什么事,急忙退下去查看,不一会回来禀报道:“是高将军之子欲寻红线,听说红线今晚已经被人包了,这才大吵大闹。”
“高将军是何人?”李怀仙为人谨慎,凡是要先弄清楚底细。
“便是那骠骑大将军高力士。”
“原来是那个老宦官,他还有儿子?”田承嗣忍不住冷嘲热讽。
“他不仅有儿子,还有娘子,不然谁来继承他的爵位和钱财?”
“这老宦官位高权重,颇得圣上宠信,轻易得罪不得。”
“得罪不起他,还得罪不起他不知道哪里认的干儿子嘛?”田承嗣不屑一顾,顺手指着乐山他们说道,“你们几个出去吧,把门关上!”
“那老宦官可没少在圣上面前说我们大人的坏话。”
“怕他作甚,这是在京城,我等不愿惹事,如果不然,他一个阉人,我早就替安大人出了这口气了。”
“莫要理会便是。”
乐山等人也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只能躬身退下,莱瑞诗随即命人关上了房门。几人刚刚打算下楼,一紫衣青年却带着十几个打手冲上楼来。
只听得哐镗一声,田承嗣他们的房门被一脚踹开,十几个人一拥而入,进门便破口大骂。
“我倒要看看谁敢和我高承悦争花魁!”为首的紫衣青年趾高气昂,嚣张跋扈,一副目中无人的表情。
“大胆,吾等乃范阳节度使的部将,黄口小儿胆敢如此放肆,不知天高地厚。”田承嗣、李怀仙和李宝臣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红线女被吓得花容失色,薛嵩悄悄的把她拉到一旁。
“我道是谁,原来是几条蕃狗。”高力士的儿子冷笑一声,招呼手下道,“给我打!”
话音未落,十几个打手已经蜂拥而上,田承嗣等人虽然骁勇善战,但都是马上将领,被一帮地痞无赖围殴,一时还真是施展不开。
乐山和天赐见状,去而复返,虽未带兵器,但对付这些乌合之众,拳脚就已经够了。没有几个回合,高承悦的手下们被打的落花流水、横七竖八。
田承嗣抓住机会,攘臂上前,一拳打在高承悦的脸上。高承悦躲闪不及,踣于拳下,下颌骨脱,大伤流血。
众人见此情景,这才住了手。
待到打手们扶起满脸是血的高承悦仓皇逃走,田承嗣才颇为得意的对乐山和天赐说:
“你二人果然身手不凡,若真想加入拱卫司,不妨拿我的名帖去范阳找我们二公子。”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名帖递给了乐山。
乐山接过名帖,却犯了难,难道真要去范阳加入拱卫司嘛?正在犹豫之际,却听见红线女在问田承嗣他们:“几位大人,这高承悦不会去而复返吧?
乐山抬头去看红线女,却发现她虽然是在问田承嗣,眼睛却是盯着自己,嘴角似乎泛起了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笑容。
“他还敢来那就是自寻死路!”
“自是不必怕他,不过我们伤了高力士的儿子,就怕他不肯善罢甘休。”
说起高力士,田承嗣虽然嘴硬,心里却是害怕的,于是不再说话。
“我们不如回禀了安大人,早日回返范阳吧。”
“就这么办,薛兄,记着我们跟你说的,期待我们和衷共济、并肩作战之日。”田承嗣、李怀仙和李宝臣冲着薛嵩拱了拱手,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