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3章 刑堂五爷
22、刑堂五爷
姚四见状,急得跺脚如沸锅上的蚂蚁,却也只得匆匆追拦另一辆车。车夫刚扯起车把,他却忽记起少爷安危更重,咬牙弃车,撒腿往人潮侧畔窜去——自家几斤几两姚四心知肚明,若真乱起来,离得远些方能“护主”。
哪料这一跳车便惹出了祸端,那车夫见他跳车,霎时暴喝如雷,“扑街仔!坐了车不给钱!”一边拖住姚四,车夫一双眼还得总是往身后瞥着,心里害怕哪里冒出一烂仔,把黄包车给拖走。
姚四被拽得踉跄,怒从胆边生,反手猛推:“我才上车半步,要什么钱?”
车夫虽瘦如竹竿,却却因长期劳作、筋骨如铁,反揪住姚四腕子,声音高亢,吼了一嗓子,“说好一块五,那你上车跑两步就得给,兄弟们快来,这烂仔想白坐车呐。”
瞬间便有些拖着空车的黄包车夫围了上来。
乱哄哄的吵闹声如沸水翻涌,唐维桢回头扫视时,恰见袁飞龙立在路边,雄壮的身躯似能镇住整条街的骚动。
走到近前刚欲行礼,却被袁飞龙已一把扣住肩头,笑声震得周遭空气都颤了颤,“老幺,看杀人去啊?”
“......怎么的,想去练个胆?还是看热闹?”见唐维桢略有些迟疑,老九袁飞龙笑呵呵的,摸着刮得泛青的下巴,再度问道。
“额……”唐维桢尴尬地摸头,发丝间还沾着与“亚文”厮打时蹭上的尘土——说是厮打,实是被殴。
袁飞龙眼尖,扫过他凌乱的发型与蹭破的脸颊,忽眯起血丝密布的眼,“你这脸是怎么了?”
唐维桢本想追问袁飞龙是否识得“亚文”,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转而摆出纨绔模样,嬉笑着指向旁侧朱七“遇上个神经病,打了一架,又带这小子买衣衫、理头,正想回去呢,巧了,就碰见九哥——您说的练胆,可是红花岗枪毙赤党那事?”
一旁的朱七懒洋洋朝老九作个揖,那短发新剃,头上伤痕就更显狰狞。
虽说脸上还疼,可自家的那头长发……,想想就悲从中来,朱七顿时眼睛又红了。
这滑稽姿态反逗得袁飞龙哈哈一笑,也不回唐维桢,却是将那青筋虬结的大手狠拍朱七,力道重得他险些跪地,“小乞丐,你真名朱东来?排行第七?”
“回九爷,家人朋友都叫俺小七。”小乞丐性子野、胆儿肥,没拿这洪门兄弟当回事,反正眼前这汉子,昨日还和自己“打”过一仗呢。
“那你家人呢?”袁飞龙乜斜着眼睛,扫一眼那正灰溜溜走过来的姚四,继续问道。
“死光了呢,济南沦陷后,俺一家人南下,途中失散了,只剩下俺和二姐、爹娘一起,但后来俺二姐饿死了,等进了大瑶山就遇上山匪,俺爹娘将俺推下山坡,他们都死了,就剩我一个人了。”
朱七蹲在唐维桢身边,两只手拢在袖子里,一口山东腔,笑嘻嘻地说的云淡风轻,只是眼神里的茫然怎么挡都挡不住。
“……不容易,那就活出个人样来。”袁飞龙喉间闷哼,轻轻拍了拍朱七的头,“……张宗昌那个三不知将军,真该死!”
“没事没事!”朱七毫不在意,身子一摇一晃的,咧嘴笑如裂帛,“那是得好好活,俺爹娘让俺活了下来,俺运气好着呢,又遇见了大哥!”
“……九哥,你们怎么在这里?”深深看了一眼朱七,生怕这老九又提及自家父兄之事,唐维桢赶紧岔开话题。
“我送人,他来找你。”
“送人?送什么人?这位是?”
唐维桢强压住心头烦闷,好奇地看了看袁飞龙身后的中年汉子。
“别急,马上就走这条道过来了的。”袁飞龙双手抱胸,肩膀半依在廊柱边,往右边侧侧头,“刚才忘记介绍了,呶,这是咱们红旗总督,执掌生杀簿的花镜、花五哥。”
“怪不得老九,老幺,晌午有事,就没见着面,这一看,长得还怪精神的,难怪大先生要收你为弟子呢。瞧,五哥空手出来的,改明日,明日就送你个礼物啊。”
花镜笑呵呵地面向唐维桢,此人约莫四十来岁,皮肤黝黑,手掌粗糙,浑身上下透着庄稼汉的踏实劲儿,连笑容都带着泥土的钝感,唯独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瘆人,冲着唐维桢拱手时,就像唐家那耕种了一辈子的佃农。
“红旗总督掌生杀,黑旗执法,蓝旗传令。”袁飞龙叼着烟卷,吐出的青雾裹着沙哑嗓音,“可五哥再大,也得听山主令。老幺,记住,洪门里头的规矩,是血写的。”
指尖敲了敲唐维桢腰间票布,袁老九皮笑肉不笑,“五哥说了,要赏你的礼,可得接稳了。”
五堂是以“信”字为代号。
而袁飞龙则是江口九哥,司理站岗放哨等外勤事务。除此,还有守口、斗口、检口等,名称不同,职责一样,九哥在山堂中地位最低,故一般由在社会上毫无地位的平民百姓担任。九哥以“廉”字为代号。
这都是入门前由袁飞龙教给唐维桢的,可唐维桢现在却有些迷糊——这五哥掌大权定生死的,怎么在九哥面前却是一副低头做小的模样。
虽不知这俩人有何牵羁,但唐维桢这少年人,毕竟认识袁飞龙在前,还有搭救之恩,且哪里懂得江湖中人的弯弯绕绕?见九哥颇有拿捏之意,顿生了堵一把这五哥的心思,于是朝那花镜拱拱手,大声说道,“谢谢五哥了。”
倒是花镜轻拍唐维桢胳膊,目光却是盯着袁老九,眼神里有些嗔怪,“老九,你就别胡说八道了,吓着了小幺满……”
没来得及听袁飞龙与花镜回话,便有那杂乱的跑步声传进唐维桢耳内,赶紧侧头看去,见一群穿黑色制服、戴大盖帽的警察跑步过来,背上皆背着汉阳造,个个气喘吁吁却满脸凶相,跑在前方的一名警察手中提着大声公,在路边站定后,将大声公凑到嘴边,高声喊话。
“都给我靠边,靠边站定……”
一旁的袁飞龙脸色瞬间赤红一片,腮帮子肌肉紧绷,不紧不慢地冲袖筒中扯出三炷香、一叠黄纸,就那样半蹲在路边,掏出洋火划燃,点起了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