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彼得的十八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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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封信 刺杀“冇田”

亲爱的彼得:

你还记得广州会馆附近的仁济堂吗?那是一家大药铺来的,对,他原来的老板姓莫,人很慈善随和,只卖药材不看病,自从日本鬼子进城后,他将药铺转让给了一个叫黄平的人,自己则回乡下去了。

受战事影响,那广州会馆也因为许多南来北往的客商不敢做生意关门了,只留下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看守着,平时他也就扫扫地或清除一下蜘蛛网之类的。但仁济堂不同,这个叫黄平的老板开业后,不仅生意没受到影响,好像比以前更加热闹了。

当然,听街坊们说,这跟他高明的医术是有关的。有些疑难杂症,甚至是死症,他开个三五剂药,就治好了,真够神的!医德更是没问题,药钱不贵不说,真要是遇到穷看病的,他还一分钱不收,免费给你把脉治病。仁济堂里间的墙壁上挂了许多称颂的匾额,其中有一块题的字是“神功端不让思邈,本草灵素犹有传。”我看不太懂这意思,大概就是夸他治病厉害的吧,难怪大家都亲切地叫他“黄药师”。

彼得,你父亲彼得大叔在传教的时候也会给老百姓看病,不过用的不是草药,我记得是用很多大大小小的装着药水的瓶子,或者用的是一小粒一小粒白色的小丸子。对了,我还见过彼得大叔用针筒将药水注射到病人的屁股里面去,呵呵,也真够玄乎的。

那天我和丁当、胡可儿准备到仁济堂去,因为朱明先生叫我们送一包草药到仁济堂。我叮嘱丁当他们在外面等我,我先到仁济堂探探路。进到仁济堂,我亲眼见识了黄药师的厉害。一位中年男子随着我进了仁济堂,他一边咳嗽一边愁苦着脸说:“黄药师,我这病你看咋办?”

“铁蛋,不急。”黄药师叫我站在一边等等,然后让那男子伸过手来,一边把脉一边问起他的情况:“你咳嗽多久了?”

“也有二三年了,吃草药都吃了两谷箩了,可就是好不了,我怕得的是肺痨,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可全指望我啊!”

“你的脉滑沉实,舌苔白腻,咳嗽喘逆,痰多胸痞,食少难消,这是痰壅气逆食滞证,你回去找些莱菔子、紫苏子、白芥子,煎点水喝就可以。”

“黄药师,真的?这有用吗?”男子大喜过望,这些药材在农村可是处处可见的,根本不用花钱。

“上面三味药,我们老祖宗叫‘三子养亲汤’,煮作汤饮,或者代茶啜用都行。”

“黄药师,谢谢,谢谢!”那男子神色一下子好了许多,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一直作揖,口中连连道谢而去。

“没事儿,快去,快去吧!”黄药师微笑着对他说道。

“下一位。”黄药师的侄子黄锋叫道。我认识这黄锋,有一天他跟黄药师来找过舅爷,那时候我们聊得很开心。他长得十分伶俐,年纪并不大,约摸十四五岁样子,可他八岁就跟着伯父行医,颇得黄药师的衣钵真传,是他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黄药师,你快救救我爸爸吧!他快不行了。”这时一个细佬哥半扶半背地带着一位衣衫褴褛的五旬老人进来。

这不是小宝吗?那老人就是他的父亲谭铁匠。

“小宝,你爸这是?”黄锋问道。他跟小宝也很熟悉,有空也会跟着他们一起玩。

“谭铁匠哪里不舒服?让他平躺在床上。”黄药师这时候也走了过来,帮着扶住那老人躺在床上。

但见谭铁匠脸色焦黄如纸,眼睛时合时开,双唇发紫,牙关紧咬,身子抽搐不已。黄药师仔细检查起来,自言自语道:“额头发烫,脉像玄滑,眼神分离,手足冰凉,情况非常不妙,锋儿,快煎“茯苓四逆汤”,记住要用生附子和干姜。”

黄药师一边吩咐黄锋快去煎药,一边叫小宝将老人衣服解开,裤腿挽起,然后他从一皮袋子里抽出一根根头发丝大小的针,口里低声说着,手中一边行针:“嗯,太冲、行间、大墩、章门、期门、足三里、三阴交、日月、晴明,好,好。”

我走了过去,想一起帮个忙,可是发现自己一点儿用都没有。这时候谭铁匠的身上就像长了许多毛刺的刺猬一样,而脸色却开始平和起来了,呼吸也不再急促。

这边黄锋也将“茯苓四逆汤”煎好端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将药汤用汤匙一点一点地喂进老人的口中。

不一会儿,老人睁开了双眼,懵懵懂懂地问道:“我,我这是到了哪里?是到了阴曹地府吗?”

“爸爸,我们这是在仁济堂里,刚才是黄药师救了你呀!”小宝感激涕零地跪了下来,望着黄药师就猛地叩起了响头。

“谭铁匠,还好,小宝很及时把你送过来,现在好了,没事了。”黄药师抚摸了一下小宝的头,称赞道:“你是个很有孝心的细佬哥,等下我开些药给你们回去煎,放心,你爸爸的病会好起来的。”

“黄药师,可我身上没钱,您记着先,我有钱了一定会还您的。”小宝诚恳地说道,眼里明显有颗亮晶晶的水珠在转动。

“没事,没事,人活下来才是最要紧的。”黄药师说完准备进里间捡药去。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吵杂声。

“伯父,听声音是日本人来了,我出去看看。”黄锋说完迎了出去。只见四个日本鬼子在翻译“独眼龙”的带领下,凶神恶煞般地闯了进来。

“八嘎呀路,多K,多K。”原来在等候看病的七八个乡亲像是见到了勾魂鬼,早吓得面如土色,争相挤往外面去了,我则缩到了柜台后面。

“杜先生,有什么事?”黄锋认识这个坏蛋“独眼龙”杜光,他来过几次仁济堂抓药。

“黄药师在吗?我们梅田司令官有请。”“独眼龙”手指拇一翘,一脸傲慢地说,那样子好像“冇田”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我伯父现在有病人,走不开。”黄锋如实回答道。

“八嘎,黄药师的,现在的走。”一个鬼子兵两眼一睁,眼珠子似乎要跑出来,他把长枪一端,枪口对着黄锋的胸口,大怒道。

就在这时,黄药师从里间走了出来,谦恭地问道:“杜先生,梅田司令官叫我有事吗?”

“黄药师,对不起了,梅田司令官夫人生病了,请你立即过去给他看病,不能耽误。”

“好吧,我收拾一下就跟你们过去,锋儿,你照看一下其他病人。”黄药师交待黄锋道,然后又来到了谭铁匠跟前察看了一下病情。

我看到小宝的两眼似乎在冒着火,难道他想出去跟日本鬼子拼个你死我活?他看着在床上仍奄奄一息的父亲,不得不咬着牙忍了下来。听黄锋说,他父亲这段时间被日本鬼子抓去做劳工,结果积劳成疾半死不活了才被抬回家来。他当然担心黄药师这一去,父亲要是一个挺不住的话,说不定就会一命归西了。我看了看谭铁匠,好在经黄药师刚才救治,他已经缓过气来了。

“我已好多了,你去吧!黄药师,否则,否则这些恶魔,是不会放过你的。”谭铁匠使劲抬了抬头,对黄药师说道。

“小宝他爸,没事了,我会叫锋儿捡些药给你带回去,会好起来的。”黄药师安慰起来。

“八嘎,你的,快快地走。”鬼子宪兵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黄药师本要转身出去,忽然对缩在柜台后面的我说道:“铁蛋,你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吧,现在你跟我一起去,可以协助一下我。”

彼得,你想想,黄药师是要我陪着他到日本鬼子的老巢那里,那不是要我的命吗?我愣在那里,手和脚都不由颤抖起来。这黄药师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铁蛋,别怕,有我呢,走吧!”黄药师走到我身边,用鼓励的眼神看着我,然后把一个药囊子挂到了我的身上。

我定了定神,终于迈出有千斤般重的腿。朱明先生还说我是“小英雄”呢?真的十分惭愧。

我们一前一后跟着“独眼龙”和几个鬼子宪兵出了仁济堂。

在仁济堂对面的广州会馆门口,两个小孩正警觉盯着这边,他们正是丁当和胡可儿。那天从明达小学回来的时候,朱明先生叫我们带一包草药进城送到仁济堂,说是一定要亲自送到老板黄平先生的手中。本来这也没什么,可是我们正要踏进仁济堂的时候,有几个日本鬼子便气势汹汹地过来了。我们只好装作从仁济堂门口经过的样子,快步走了过去,然后又拐到对面的广州会馆,在一角落处蹲了下来观察这边的情况。最后我对丁当和胡可儿说,要不我先进去仁济堂看看,再叫他们进来。可谁曾想到就这么一会儿便发生这么多变故呢?

我对丁当和胡可儿丢了一个眼色,意思是叫他们等着我回来。也不知道丁当这家伙知不知道我的意思。

彼得,我跟你一样也想知道,当看到我和黄药师被鬼子押走后,丁当和胡可儿是怎么想的怎么做的?下面是丁当后来告诉我的,这里我也告诉你。

丁当说,他和胡可儿看到“独眼龙”和那几个日本鬼子“客气”地押着我和黄药师从仁济堂走了出来,两个人都急坏了。

“哎呀,铁蛋哥和黄药师被日本鬼子抓了。”胡可儿慌张地对丁当说道。

“不,不像,你看鬼子对铁蛋和黄药师还是蛮客气的,并没有五花大绑,那样子像是被‘请’到鬼子那里看啥病去了。”丁当观察得比较仔细,“不过,不过……。”

“不过,不过什么?你说话吞吞吐吐的,真急死人了。”胡可儿气得直跺脚。

那个时候,我和黄药师被一直押到了城西的一座大宅院。丁当和胡可儿也跟了过来。

彼得,其实这座大宅院你也是知道的,在城里是很有名的一座建筑。他的主人原来是一位南洋富商,在长沙会战开始的时候,为了躲避战乱,就带领一家老小举家搬走了。这里非常幽静,建筑属于江南园林风格,粉墙黛瓦,飞檐雕花,亭台楼榭,假山顽石,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规划布局十分雅致宜人。

现在这座大宅院被改成了日本宪兵司令官“冇田”的公馆了,平时警戒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般人是根本无法靠近的。

丁当说他和胡可儿跟到这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在远处一骑楼下面假装若无其事地待着。

“铁蛋他们不会有事的。”他对胡可儿说道。其实他心里也没底,他的父母就是被这群魔鬼杀害的。

“这日本鬼子杀人不眨眼,怎晓得呢?”胡可儿想到铁蛋哥进了魔窟,不知能否回来,埋着头就想哭。

“咦,村里那个‘猪面八’过来了,这家伙又想干啥坏事呢?”丁当把胡可儿拉到柱子的另一边躲了起来,“他好像在说着什么话?听一听。”

“猪面八”自言自语地走了过来,“猪嘴巴”翘得老高的:“这黄药师被日本人请走究竟是啥事呢?难道他真是山上的人?我咋就没想到呢?这功劳可被‘独眼龙’给抢走了,他阿姐的,哼!”

说起“猪面八”这个家伙,他真名叫朱温,因为脸皮厚,耳朵长,鼻孔大,呼吸起来,哼哼哼的,跟老母猪差不了多少,所以乡亲们给他取了这个外号,时间长了,他的真名实姓反而没有人叫唤了。“猪面八”三岁丧父,母亲靠做点缝缝补补的针线活,或者干些洗洗刷刷的零工,挣点辛苦钱来养家糊口。邻里乡亲看着可怜时,再接济一点,总算是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大了。可叹的是,这个家伙长大后,不争气不说,还不学好,正经事不去做,却专干一些偷鸡摸狗的缺德事儿,把全村人都得罪了,他母亲也因此气得一病不起,呜呼哀哉去了。

听说,最近这段时间,他又美滋滋地粘上了日本鬼子,时不时弄点刺探到的所谓的抗日军民情报送去,日本鬼子根据他提供消息的重要程度,糊弄点酒钱打发他,还赏了他一顶旧军帽。美得他“猪尾巴”都翘上了天,以为自己真的是日本天皇的皇子皇孙了。你别看这家伙猪头猪脑的,心里可是一肚子坏水,对抗日救亡运动和我党的地下隐蔽斗争威胁很大,因为他提供的情报而被日本鬼子抓去的抗日积极分子还真不少。

“朱先生,有烦心事?”旁边一个地摊,坐着一位中年人,摸着三羊胡须,微笑着问道。在他的背后挂着一条幅,上面写着“神算”两字。

他是城里有名的“刘半仙”,听说给人算命是真够准的,生意很好。刚才日本鬼子经过这里,把几个等他算命的平民百姓都吓跑了。

“你,是叫我?朱先生?”“猪面八”挠了挠自己的“猪耳朵”,以为自己的耳朵长了脓疮。要知道,自打娘胎里出来,就从来没有人尊称过自己“先生”。

“当然是叫你啰。”“刘半仙”笑着说道,“要不我给你算一卦,算对了,不用钱。”

“猪面八”对“刘半仙”的名气也是有所耳闻的,只不过他只相信日本人的赏钱,其他什么都不信。也许他想,今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让他算一卦吧,算不准可别怪我不客气,算准了,要我的钱,那可门都没有。

“好吧,算准了,请你‘刘半仙’喝酒。”“猪面八”嘴里说道。

“看你面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朱先生那可是非富即贵之人。”“刘半仙”站起来对“猪面八”作了一个揖。

“哦,是吗?”“猪面八”将“猪眼睛”瞪得铜锣一样大,心中一阵狂喜。

“先生祖上那可是朱元璋,你知道那是什么人物?那可是明朝开国大皇帝。”“刘半仙”赞道,又站起来对他作了一个揖。

“猪面八”哪里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做皇帝的祖先呢?他娘至死的时候也没跟他讲过。他不自觉地挺了挺胸,以后谁要是瞧不起我这个皇亲国戚,看我揍他。

丁当和胡可儿听到这里真想吐,哼!把祖先的脸都丢尽了呢!

“朱先生跟‘皇’字拈亲带故,让人刮目相看。”“刘半仙”说道。

“怎么说呢?”“猪面八”问道。

“你看对面公馆,那些不是日本天皇的子民吗?你跟他们可是有很深的交情哟,我没说错吧!”“刘半仙”神秘兮兮地说道。

“嘿嘿,嘿嘿,嘿嘿。”“猪面八”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咧开“猪嘴巴”阴阴地笑了。

“不过,我掐了一下手指,看了你的生辰八字,你这一生中带有‘浮沉’之命。”“刘半仙”收起笑容,脸上严肃起来了。

“‘浮沉’之命?是‘命带’,还是‘时带’?怎么讲?”“猪面八”听“刘半仙”这一说,心中不由一紧,脸色白得如一张纸。他听老人说过,“浮沉”之命就是跟水有关,最终会被水给淹死,一个字就是“惨”。

“刘半仙”眯起眼睛掐了掐手指说道:“嗯,我给你算了一卦,对了,应该是‘时带’不是‘命带’。”

“那就好,那就好。”“猪面八”心里虽然是半信半疑,但他的“猪嘴巴”还是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彼得,这是我们中国人算命时的一种说法,所谓“命带”就是命中注定了的,怎样逃也逃不过这一死劫;而“时带”呢,就是在某段特定的时间,如果没化解的话就逃不过这劫难,但是如果找高人化解了的话,还是可以逃过这一劫难的。

“既然你算出来了,那就有劳你帮我化解化解好了。”“猪面八”说道。

“那当然,当然,朱先生在本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鄙人怎能不帮这个忙呢?”“刘半仙”知道他中计了,于是慷慨地答应道。说完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石菩萨放到“猪面八”的手中,说道,“解铃还得系铃人,既然你的血液中带有‘皇’字,那还得要有‘皇’字的人来保佑你。”

“怎么说?”“猪面八”此时是彻底地信了。

“你呢,就把这菩萨安放在前面公馆门口那棵大樟树底下就行了,那些日本人都是天皇派遣过来中国的,都带有‘皇’字,放在那棵树下,他们会保佑你的。”“刘半仙”装模作样地说道。

“那有何难?”“猪面八”想不到这么容易就可以化解自己的劫难。说完他拿着那石菩萨就走过去了。

丁当和胡可儿听到他们的对话,都抿嘴乐了,这不是在瞎扯蛋吗?

“喂,你的干什么的?”一个日本宪兵端起三八大盖问道。

“太君,我是‘猪面八’,跟司令朋友的,朋友的,没啥,没啥。”“猪面八”走到那棵大樟树下,将石菩萨放好,然后双手合十,念了一下“天灵灵,地灵灵,菩萨保佑我最灵,菩萨保佑我最灵。”

“哟西,是‘猪’君。”那日本宪兵看来是认识他的,收起枪又回到原来的地方站岗去了。

“猪面八”回头看了看“刘半仙”,但见“刘半仙”竖起了大拇指对他表示赞扬。他笑了一笑,就往公馆里面去了,不知道他又掌握了什么消息要卖给日本鬼子。

“两位细佬哥,过来,过来。”“刘半仙”对丁当和胡可儿叫道,“你们这是要准备到仁济堂,对吗?”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丁当嘴里说道,心里有点发怵,这“刘半仙”还真能算,“我们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关你‘刘半仙’啥事?”

“你们是要找仁济堂的黄药师,我没说错吧?”“刘半仙”继续自顾自地说下去。

丁当正要应他,胡可儿拉了他一把,答道:“不是,就不是,我们是来这里耍一会儿就走的。”

“我还晓得,你们的背包里肯定是药材。”“刘半仙”说完呵呵地笑了起来,细佬哥这点能耐怎么能瞒过他的法眼呢?

这“刘半仙”真是神了,一点都没说错啊!可要是被他算出来我们找黄药师的目的,然后告诉给日本鬼子,那还得了?丁当沉思起来。

“放心吧!你们的秘密,我是不会告诉别人的。”“刘半仙”一看丁当和胡可儿的神情,便猜到自己算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刘半仙”是个很神秘的人物,平时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般人还真是不晓得他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也不晓得他往何处去,甚至没有人能说出他住在哪条街哪条巷,他有什么亲人在城里。

“我算了算,今天未时至申时,是个凶时,这里会有事情发生,细佬哥没事别在这里逗留,闹得不好的话你们小命不保。”“刘半仙”伸出拇指点着其他手指关节煞有介事地说道。

“你就是神仙我们都不会听你的话,何况你现在才是个半仙。”丁当和胡可儿讥讽他道。

“刘半仙”没有生气,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就不再说话了。

彼得,丁当和胡可儿跟“刘半仙”说话的时候,我和黄药师已进了大宅院,在一个幽静雅致的房子前站好。

“黄药师,等下见了梅田司令官可别乱说话。”“独眼龙”特意吩咐道。

我心里嘀咕着:“我管你鬼子‘有田’还是‘冇田’,到时见机行事,早走早好。”

等了一会儿,那“冇田”脸上堆满笑容,从里面走了出来,那脸上的皱纹一圈一圈的,像极了老水牛拉出来的新鲜的便便。

“哟西,哟西,黄药师,听说你的医术大大的高明,我夫人生病,有请你来看看,来看看。”“冇田”客气地说道,伸出了手。

“你们这是‘请’吗?”黄药师怎会跟他握手呢?这只手可不知沾了多少中国人的血,是真正的“刽子手”。

“冇田”收敛了笑容,假惺惺地喝斥“独眼龙”和几个宪兵:“八格牙路,黄药师,贵客的有,你们几个大大的饭桶,死啦死啦的,给我滚!”

“嗨!”几个鬼子宪兵被一顿训斥后,垂下头灰溜溜地退出去了,只留下了“独眼龙”一个人,他可是要做翻译的。

还没进房子,我和黄药师便听到里面有一个妇人发出来的一阵一阵的哀怨声。

“我要回日本,我要回家。……你们这群魔鬼,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我受不了啦,我不想再看到你们……我不想活了,我想死……你让我死了算了吧!”

这谁呢?骂得真好,骂得真痛快,难道是哪个女共产党员被抓来关在这里?我心里在想。

进了里间,只见中堂供奉着一尊观音菩萨像,香案上放着一些水果供品,还燃着三柱香,香味迷漫着整个房子。这日本鬼子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吗?

一个穿着和服的中年妇人此时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捶胸顿足地自言自语说着话。妇人丰韵优雅,眼中却流着泪水,把脸上施的白粉都打湿了,形成了两条淡淡的沟痕。

旁边站着一个男孩子,约摸八九岁样子,在不停地安慰着妇人:“娘,不用怕,不用怕,会好的,会好的。”难道他是“冇田”的孩子?那为啥说的却是中国话?我和黄药师心里很是诧异。

“冇田”上前将妇人按坐桌旁,柔声说道:“夫人,我请大夫来给你看病了。”说完又满脸尴尬地问道:“黄药师,我晓得你医术是大大的好,是本城有名的医生,我夫人的患了什么病,军医看不好的,吃了药的不行。”

哦,果然那妇人是“冇田”夫人,真的是报应啊!黄药师不露声色地走上前去,坐到桌子另一旁。

“问你话呢,听到了吗?梅田太君的夫人生病了,每天哭闹不已,她生的什么病?”“独眼龙”凑上前来问道。

黄药师瞥了他一眼,没有应他。汉奸就是汉奸,生来就是一副奴才相。黄药师示意妇人伸过手来,发现她的手苍白如藕,血色全无。又仔细地把了一会脉,是沉脉细脉,身体虚弱无力。又叫妇人张开嘴看舌头,苔白胖大滑腻。接着又仔细地问妇人吃饭睡觉,生理期和二便情况。她都一一作了回答。“冇田”对中医望、闻、问、切看病法略知一二,然而看到黄药师对夫人的隐私情况左问右查,心中还是有一百个不愉快,但他又不好发作,毕竟治病要紧。

“黄药师,夫人患的啥病的有。”“冇田”欠身向前,小心翼翼地问起来。

我看到黄药师气定神闲,此时心中肯定已经有数了。他扶扶眼镜,掸掸衣服,慢条斯里地站起来回应道:“梅田先生,你夫人患的是‘脏躁’病。”

“什么?八格牙路,脏病?你侮辱我的夫人,你的死拉死拉的!”“冇田”脸色大怒,拔出官刀驾在了黄平的脖子上。这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冤枉呀,你让我去死吧!”那妇人说完就要去撞墙,“独眼龙”眼疾手快,冲过去一把将她拉住。

“梅田先生,请息怒。”黄药师面不改色地说道,“我说的是‘脏燥病’,不是‘脏病’,‘脏’在我们中国古代是‘藏’之意,《金匮要略》有云‘妇人脏躁,悲伤欲哭,数欠伸,象如神灵所作’,意思是病人狂燥之邪气郁结于心,反映在神志方面,神疲乏力、心烦、失眠、多梦甚或梦游,或悲或喜或伤,欲哭欲笑而不止;这种病会影响人的心神,病人就象有鬼神附体一样,会坐卧不安,无法自制。”

“哟西,哟西,‘黄药师’,中国医学博大精深,了不起,真的了不起,刚才鄙人多有失礼,请多多包涵,多多包涵。”“冇田”将官刀收起,脸上又堆起了笑容。

“这病不难治,只要把夫人体内湿寒两邪驱除即可,药用甘麦大枣汤加减化裁即可治好,可问题是……”黄药师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难色。

“问题?难处的有?”“冇田”心里有些着急。

“这药方中包含了甘草、浮小麦和大枣三味药,可现在后荒马乱的,‘浮小麦’这一味药我们南方难找啊。”黄药师慢悠悠地说道。

“浮小麦?哪里有?”“冇田”问道。

“也许到省城去,可能会找到。”黄药师答道。

“杜君,你的,马上联系小林少佐,坐补给车到省城,找到浮小麦,找不回来,你的,死拉死拉的。”“冇田”对“独眼龙”命令道。

“嗨,太君。”“独眼龙”立正,有点不情愿地点头答道。我想,他肯定不情愿去省城了,那是个令他终生难忘的地方。我看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那只瞎眼,似乎心有余悸,要是这次到了省城,另一只眼也被锄奸队弄瞎,那这个黑暗的世界对他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他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人都在追求光明的世界,只有鬼才会去追求黑暗世界呢!

而黄药师听到补给车后,脸上的表情也发生了变化。他装着若无其事地问道:“梅田先生,什么时候买到药,我再来看夫人,现在我仁济堂还有病人在等着,我就先回去了。”

“哦,很快很快,‘黄药师’,最多三四天时间就会买到。”“冇田”说道,“杜君,你的,送‘黄药师’的回去。”

彼得,当我和黄药师从梅田公馆平平安安地出来时,丁当和胡可儿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刘半仙’,你不是说要发生什么危险事情吗?失算了吧!”丁当临走时揶揄道。

“呵呵,小屁孩,时间还没过去呢,黄药师是好人有好报,能逢凶化吉。”“刘半仙”捋着山羊胡,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独眼龙”杜光将我和黄药师送出来后,自己头也不回,一门心思赶着到小林少佐那报到去了。

在东门街,丁当和胡可儿看四处没有可疑人物了,才追上了我们。

“胡可儿、丁当,是你们?”黄药师当然也认识他们,胡可儿也时常跟舅爷进城送酒,丁当也曾跟着爸爸送药材给仁济堂。

“黄叔叔,我们三人是一起进城的,这是朱明先生叫我们送给你的药材。”我从丁当手中接过包袱,然后郑重地交给了黄药师。

“哦,到了我那儿再说吧。”黄药师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什么异常情况。

回到仁济堂,里面还有几个病人在等着,黄药师跟他们打了招呼,便带着我们进了里间关上门。大家坐下后,他问起了具体情况。这时他这才晓得,小李叔带出去的情报,已由我和丁当及时安全地送到朱明先生手中。

“你们真是好样的,机智勇敢,把小李叔交给你们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他把我送来的包裹打开,从药材中找到一小节颜色特别的桂枝,从中空的枝条里面抽出了一张小纸条,看完后站了起来,用悲愤的语气告诉了我们一件不幸的消息:“你们晓得吗?据我们得到的确切消息,小李叔已经牺牲了。”

“什么?小李叔牺牲啦?”对于我和丁当来说,这消息不啻是一个晴天霹雳,我们无法相信这是事实。胡可儿的眼泪已经不听使唤地涮涮涮地往下掉。

可黄药师没有犹豫,他点了点头说道:“小李叔很坚强,无论鬼子使用什么极刑,他都没有透露半点我们的机密,最后敌人恼羞成怒,把他杀害了”。

“天杀的小鬼子,我们不会忘记你们在中国犯下的这一笔笔血债。”我们无法抑制自己心中的悲痛和愤怒,再也没法控制,泪流如雨,哽咽失声。

“你们不必伤心,鬼子犯下的血债我们一定会报的。”黄药师安慰我们,然后拿起笔和纸,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然后同样塞进了那一小节桂技条里,放到了一包草药里面。

“铁蛋,这一包草药是上次你舅爷进城时叫我捡的,因为当时没货,所以今天才捡好,回家后将它交给你舅爷,并记得叮嘱他,要按时服药哟。”黄药师交待道。

“好的,黄叔叔,我们今天出来也很久了,也要回去啦,否则舅爷和舅娘一定会担心的。”我回答道。

“铁蛋,你回去后,要告诉舅爷你们为小李叔干了一件大事,相信他不会责怪你的。”黄药师又吩咐道。

“不,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能跟他说,黄叔叔,我舅爷在日本鬼子面前可是软骨头一个。”我认真地说道,要是跟舅爷说了小李叔的事,万一他到日本鬼子那里告密怎么办?

“对,他舅爷天天卖酒给小日本鬼子,真喝不死他们,那跟汉奸有什么不同。”丁当接着我的话说道,“我爸就不同。”说到他父亲的时候,丁当很骄傲但又带着些悲伤。

彼得,你是知道的,一个小县城有多大呢?随便发生点事大家都晓得。黄药师对丁当爸爸的事情当然有所耳闻,他不屈服于日本鬼子的淫威之下,真是一条汉子!

今天,这封信就写到这里吧。

再见,彼得。

你的好朋友铁蛋

一九四五年二月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