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电波之外
颜书瑶的手指在发送键上方悬停了三秒钟，然后轻轻点击。她已经对屏幕上的邮件内容修改了五次：
“尊敬的失眠商人，您提出了一个媒体从业者长久以来面临的难题——如何在激发共鸣与消费情感之间找到平衡点？我认为，真正的区别可能不在于讨论的公开性，而在于讨论的初衷和态度...“
邮件成功发送后，颜书瑶向后倚在椅背上，抿了一口已经冷却的咖啡。窗外，夜色逐渐降临，电台大楼的灯光一盏盏亮起。她很少如此认真地回复听众的批评，通常这类邮件都是由助理处理。但这位“失眠商人”的质疑异常精准，如同一把手术刀，直击她时常自问的问题。
办公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爸爸”。颜书瑶深呼吸后才接听。
“书瑶，吃过晚饭了吗？“颜国强温和的声音传来。
“还没，爸。刚处理完工作。“她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
“又这么晚？电台的工作太不稳定了，你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了。“颜国强顿了顿，“李叔叔那边还在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教育局的宣传岗位，朝九晚五，待遇也不错...“
“爸，“颜书瑶打断他，“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喜欢现在的工作。“
“可一个女孩子，天天半夜三更回家，做这种...这种帮人解决感情问题的工作，能有什么前途？“颜国强的声音里透露出明显的失望，“你都28岁了，该考虑稳定下来了。“
颜书瑶闭上眼睛，胸口感到一阵压抑。每次与父亲通话，最终都会回到这个话题上。“我的节目帮助了很多人，对我来说这就是意义。而且收听率一直不错...“她不自觉地撒了个小谎，想起了昨天总监的警告。
“唉，你从小就固执。“颜国强叹了口气，“周末回家吃饭吗？你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这周六要录节目，下次吧。“颜书瑶松了一口气，话题总算转移。
挂断电话后，她盯着电脑屏幕发呆，直到新邮件提示音响起。
发件人：失眠的商人
主题：Re:关于情感的真实性
“主持人，感谢回复。我欣赏你的坦诚，但质疑你的乐观。当听众将你们的声音当作情感止痛药，而非真正面对问题的动力时，是否反而延长了他们的痛苦？——IS“
颜书瑶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种直来直往的交流让她久违地感到兴奋。她立刻回复：
“亲爱的IS，止痛药有时是必要的，它让人有力量等待伤口愈合。我从不认为一档节目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如果能让人在孤独时感到被理解，或许就是改变的开始...“
发送后，她忽然有了灵感，迅速翻开笔记本写下新节目的构思：“情感止痛药与心灵维他命——我们如何在脆弱时寻求帮助而不依赖？“
周沉毅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手机屏幕亮起，显示新邮件到达。他放下正在审阅的季度报表，点开了那封来自“深夜频率“的回复。
读完内容，他的眉头舒展开来。这位女主播比他想象的更有思想。大多数媒体人面对批评要么防御性反击，要么敷衍了事，而她的回应既坚持立场又保持开放。
他正准备回复，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助理林妍抱着一叠文件走进来：“周总，这是市场部重新拟定的推广方案，请您过目。另外，今晚与陈董事的饭局安排在七点，翡翠轩三楼。“
“知道了。“周沉毅点头，目光重新回到电脑上。
林妍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犹豫地站在桌前：“周总，您要的那档电台节目的资料我已经整理好了。“'深夜频率'的主持人真名叫颜书瑶，29岁，毕业于B大新闻系，从业6年，这档节目做了3年。收听率近期有所下滑，但固定听众群体忠诚度很高。“
周沉毅接过文件，表情依然平静：“我没让你调查主持人。“
林妍眨了眨眼：“我想您可能需要全面了解...节目相关资料在第二页。“
等助理离开后，周沉毅翻开文件，在主持人照片那页停留了几秒。照片中的女子有着柔和的面部线条和一双明亮的眼睛，与他想象中相差不远。
他继续往下翻，发现一份详细的收听数据分析。根据市场调研，“深夜频率“的核心听众群是25-35岁的都市白领，女性占70%，节目在深夜情感类节目中口碑排名前三，但近期广告收入确实在下滑。
周沉毅合上文件夹，重新看向电脑屏幕。他回复道：
“颜主持人，如果理解是改变的开始，那么接下来呢？人们习惯于在电波中倾诉，却在现实中沉默。你不觉得这种'被理解的幻觉'反而成了逃避行动的借口吗？——IS“
发送后，他看了看手表，距离饭局还有一个半小时。通常这个时候他会再处理几份文件，但今天他打开了电台APP，找到“深夜频率“的往期节目列表，点开了最近一期。
颜书瑶的声音在办公室里缓缓流淌：“...当我们说'没人理解我'时，是否也关闭了理解他人的可能？今晚我们来聊聊双向的理解...“
周沉毅靠在真皮座椅上，闭上眼睛。不知为何，这个声音让他想起大学时代在图书馆度过的那些下午，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哲学书上，那时他还会为纯粹的思想交锋而兴奋。
周五晚上11:30，颜书瑶坐在录音室里，戴上耳机。红灯亮起，背景音乐渐弱。
“晚上好，这里是'深夜频率'，我是书瑶。今晚的节目有些特别，我们要讨论一位听众提出的尖锐问题——情感节目是在帮助人们，还是在让人们更沉溺于自己的情绪？“
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有力：“这位署名'失眠的商人'的听众认为，公开讨论私人情感可能将痛苦商业化。我思考了一周，想在这里回应：真正的理解从不廉价，而敢于直面自己的情感，正是行动的第一步...“
导播间外，徐薇靠在门边听着，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她比颜书瑶早两年进电台，却一直没能拥有自己的固定节目。
“又在装深沉，“她对旁边的实习生说，“这种文艺腔调现在谁还听啊？数据都跌成那样了。“
实习生尴尬地笑笑，不敢接话。
徐薇看了眼手表，转身向总监办公室走去。张美玲还在加班，这正合她意。
“美玲姐，还没走啊？“她敲了敲门，端着两杯咖啡走进去。
“小徐啊，有事？“张美玲抬头，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我刚路过3号棚，书瑶又在做那种阳春白雪的内容。“徐薇递过咖啡，“其实我有个想法，现在短视频平台那么火，我们何不把节目拆成碎片化传播？加点劲爆的情感故事，肯定能引流。“
张美玲若有所思：“但书瑶始终坚持节目的调性……”
“收听率再跌下去，台里恐怕要考虑撤档了吧？”徐薇看似不经意地提出，“我认识几个广告商，他们对情感类节目很感兴趣，只要内容……更接地气一些。”
“我会再考虑考虑。”张美玲点头，但徐薇明白她已经听进去了。
周六凌晨1点，颜书瑶走出电台大楼时，意外发现下雨了。她没带伞，正犹豫是等雨小一点还是直接冲向地铁站，手机提示音响起。
新邮件来自“失眠的商人”：
“颜主持人，听了今晚的节目。你比我想象的更有勇气公开回应批评。我依然不完全同意你的观点，但欣赏你对自己工作的真诚反思。或许我们可以继续这个讨论？——IS”
雨滴打在手机屏幕上，颜书瑶赶紧擦干。她站在屋檐下回复：
“IS先生，辩论使人进步。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在下期节目中匿名分享我们的讨论，让更多听众参与思考？当然，会隐去你的具体信息。”
发送后，她抬头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雨，叹了口气，把包顶在头上准备冲刺。
刚跑出两步，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林妍的脸：“颜小姐？需要搭车吗？”
颜书瑶愣住了：“你是……？”
“我是周氏科技的林妍，偶然路过。”林妍微笑，“这个时间很难叫车，我送你一程吧。”
“太感谢了。”颜书瑶犹豫片刻，还是上了车。
车内温暖干燥，散发着淡淡的皮革香。颜书瑶报了自己家的地址，好奇地问：“你怎么认识我？”
“我是你的听众。”林妍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很喜欢你的节目。”
颜书瑶笑了：“真巧，今天刚在节目里讨论了一位听众的批评呢。”
“那位‘失眠的商人’？”林妍嘴角微微上扬，“我觉得你们的辩论很有深度。”
颜书瑶有些惊讶：“你连这个都听到了？那期节目才刚结束不久啊。”
“啊，我……我是用APP听的直播。”林妍迅速解释，转移了话题，“对了，颜小姐做这档节目多久了？”
车驶过雨夜的街道，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颜书瑶觉得这位林助理似乎过于了解她的节目，但疲惫让她没有多想。
当车停在她公寓楼下时，雨已经小了。颜书瑶再次道谢：“真的太感谢你了，林小姐。改天欢迎来电台做客。”
“一定。”林妍递给她一张名片，“有需要可以联系我。”
目送黑色轿车远去，颜书瑶隐约觉得今晚的偶遇有些蹊跷，但寒冷让她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周沉毅的手机上，正显示着林妍发来的消息：“已安全送颜小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