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烟证言

龙华寺的银杏还未黄透，苏雨已经能闻到空气里漂浮的檀香。她蹲在放生池边数锦鲤，第四十七片金鳞游过时，青石板上响起木屐叩击声。穿灰布僧衣的女人提着竹篮走过，腕间缠着三圈砗磲佛珠——正是照片里林晓蔓戴过的那串。

“施主求签还是供灯？“女人转身的刹那，苏雨看清她右眼尾的小痣被朱砂笔描成了莲花苞。

香烛铺的玻璃柜突然映出诡异画面：本该在店里修书的沈默，此刻正站在大雄宝殿飞檐下。他穿烟灰色亚麻衬衫，袖口卷起处露出医用留置针，透明胶带下浮着青紫血管。苏雨捏紧包里的银杏书签，纸页边缘的咖啡渍突然灼痛指尖。

“小心香灰。“女人的竹篮擦过苏雨手背，洒出几片金箔经文书签。苏雨弯腰去捡时，发现其中一片赫然印着“丙申年惊蛰“，金粉勾的边框与沈默修补的古籍如出一辙。

沈默的身影突然摇晃起来。他扶住经幢的手背暴起青筋，腕间佛珠浸出的朱砂染红了汉白玉浮雕。苏雨冲上台阶时嗅到血腥气混着雪松香，他后颈的蝴蝶胎记正在渗出细密血珠。

“胰岛素......“沈默的喘息喷在她耳后，冰凉如古井水，“西装内袋......“

注射器推到底时，殿内传来诵经声。苏雨瞥见功德簿上的墨迹未干，“林晓蔓“三个字正在宣纸上晕染。穿僧衣的女人突然出现在门槛阴影里，左手握着的鎏金打火机“咔嗒“燃起青焰——正是三年前失窃案证物照片里的那只。

“晓蔓姐？“苏雨脱口而出的瞬间，女人眼底掠过翡翠般的冷光。她腕间的砗磲佛珠应声而断，滚落的珠子在石阶上拼出残缺的“032“。

沈默突然暴起将苏雨扑倒，打火机擦着她发梢飞过，点燃了功德箱前的经幡。混战中苏雨扯落女人僧衣纽扣，露出锁骨下方指甲盖大的烫伤——与父亲临终前攥着的咖啡罐商标完全吻合。

消防车的鸣笛惊起白鸽时，苏雨在呛人的烟雾里摸到半张烧焦的纸。泛黄的《考古学报》残页上，1998年某篇论文的铅字正在发烫：“......慈溪越窑遗址发现双生陶俑，二者区别仅在于眼尾朱砂痣方位......“

周远航在急诊室找到苏雨时，她正盯着静脉注射管里的葡萄糖发呆。沈默在隔壁床昏迷，床头挂着“糖尿病酮症酸中毒“的牌子，护士剪开的袖管里掉出张泛黄合照：穿学士服的沈默与林晓蔓并肩站在故宫文物修复室，她左眼尾的小痣被钢笔画了个圈。

“殡仪馆记录显示，林晓蔓三年前就死了。“周远航把档案袋拍在床头柜，震翻了苏雨的橙汁，“现在活着的这个，是她的双胞胎妹妹林晓萱。“

输液管突然回血，苏雨看着殷红的血珠倒流进透明软管。她想起台风夜林晓蔓旗袍上的栀子花香，与父亲珍藏的咖啡罐里那张泛黄订单——1999年慈溪越窑遗址旁咖啡馆的收据，落款正是林晓萱。

沈默在月光下睁开眼时，苏雨正用棉签蘸水润他干裂的唇。心电监护仪的绿光里，他腕间留置针的胶布翘起一角，露出下面陈旧的针孔，排列如佛珠。

“晓萱的胎记在右边。“沈默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宣，“三年前佛龛调包案，她需要个永远闭嘴的修复师......“

窗外突然炸开烟花，国庆彩排的光影吞没了后半句话。苏雨在明灭的光线里俯身，听见他喉间溢出的佛手柑气息缠绕着自己的咖啡香。沈默的指尖触到她锁骨下的烫伤，那是十八岁被咖啡机蒸汽所伤，形状竟与林晓萱的烙印分毫不差。

“当年你父亲收到的匿名举报信，“沈默的呼吸扫过她颤抖的睫毛，“是我用古籍拼贴的——他本该在拍卖会上揭穿赝品，却被灭口的刹车油混进了曼特宁豆......“

苏雨猛地直起身，撞翻了生理盐水瓶。玻璃碎裂声中，她看见周远航举着录音笔僵在门口，身后电子屏正滚动着“文物局特别顾问沈默苏醒“的快讯。而窗外梧桐树上，微型摄像头在夜色里闪着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