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个知青的故事
解安歌今年30岁，是桑海印刷厂的一个工人，他完整地经历了上山下乡的全过程，在那个革命热情高涨的年代，他和无数热血青年一样，响应号召到了苏北的一个小农村当知青。
他在那里一待就是五年，当了两年农民，因为识字也有点文化，又当了三年的小学教师。
一开始，他觉得新奇新鲜，从小在东国最大的城市长大，农村的一切都是他没有经历过的，而且彼时政-策刚刚开始，人们还有耐心和激情去贯彻落实，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都松懈了，解安歌逐渐待不下去了，这里没有咖啡，没有烤麸，没有辣酱油，没有黄浦江......
日子过得如同刻舟求剑，他每天都在盼着回城，直到那个姑娘出现......
其实解安歌一到村子里就注意到刘雪梅了，是非常能干的一个妇女同志，个子长的高，两条麻花辫，和他同龄，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比很多知识分子还懂得做人的道理，在一次露天电影散场之后，两人走在了一起......
就像那首歌里唱得一样：
在回城之前的那个晚上
你和我来到小河旁
从没流过的泪水
随着小河淌
谢谢你给我的爱
今生今世我不忘怀
谢谢你给我的温柔
伴我度过那个年代
......
在最后一年的知青时光里，幸亏有刘雪梅陪着，不然，解安歌都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熬下去。
若有似无的回城消息撩动着所有人的心弦，直到确定那天。
得知这个消息时候，解安歌当时只想着回城，在他临走前的那几天，甚至不敢和刘雪梅见面，一方面他觉得这样太对不起刘雪梅了，一方面他又太想回桑海了，别人都陆陆续续走了，听说有的还恢复了原来的工作，其实如果他执意想留下来，没有人可以拦住他，但是在辗转反侧了之后，解安歌还是决定离开。
刘雪梅非常有分寸，她老早就有预感解安歌要走。
地就这么多，总不可能让这些城里来的高中生大学生一直当农民吧，总是要走的，从哪里来的，到哪里去。
可是她就是喜欢解安歌......
从小长在红旗下的刘雪梅很长一段时间里，脑子里只有努力奋斗学习榜样继续革命，可是当她认识解安歌之后，红色的包围悄然出现了裂隙。
当得知解安歌决定要走的时候，她既没有哭，也没有闹，而且是默默地替解安歌准备好了干粮，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哥，俺知道俺俩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俺也不做梦，你走了之后，心里给俺留个位置就行......”
解安歌无言以对，只能默默点头。
在回城的列车上，当所有人都在欢快兴奋的庆祝喧闹时，解安歌依靠在坚硬的列车座椅上，比往常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思念刘雪梅。
他家里条件还不错，父亲母亲都有公职，不同于那些天天到街道办登记的待业青年，他早早的进了印刷厂当工人。
这期间当然有不少人要给他介绍对象，父母也催得紧，说要他赶快结婚弄个囡囡出来......
解安歌也试着去接触这些女性，但是无疑例外的，当他和这些女生单独在一起相处的时候，刘雪梅的那张脸就从记忆当中变得原来越清晰......
他还是忘不掉她。
这天，解安歌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打算去书店买几本书解闷，小说、诗歌、剧作......他什么都看，因为只有在阅读的时候，他才能不去想那些杂事。
在新华书店的最显眼位置，摆放着卖得好或者站位高的书籍，而最新一期的《诗刊》赫然在列。
解安歌付完钱，拎着着这些书回到了家中，先支起炉子给自己随便下了碗吃不腻的葱油面，又加了点开洋，佐了雪里蕻咸菜。
解安歌燃起一根凤凰牌香烟，在烟雾袅袅中就开始了他的消遣时光。
新人新作.....唔，这个叫张盐的人名字还挺特别的，应该是笔名吧，嗯？《镜中》......估计又是朦胧诗吧......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只看了这两句，解安歌的泪水就夺眶而出。
他觉得，这首诗，就是写给他的。
......刘雪梅，你还好吗？
解安歌回到上海之后，在无数个失眠的晚上，都会想如果自己没有走，事情会不会不一样，或者他把刘雪梅带回来，事情会不会不一样，但是没有如果，所以他一直在后悔，后悔那个不够坚定的自己。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这两句，让解安歌想到了那次一起去挖河堤，明明是女性，但刘雪梅干起活来却丝毫不逊色于任何男性，她甚至还会修机器！
当在众人瞩目下，拎着扳手和螺丝刀的刘雪梅修好解放牌卡车回来时，在那一刻，解安歌真正地体会到了，“劳动女性是最美的女性”这句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雪梅，她还在等我吗，她让我在心里留个位置给他。
如果......如果......如果她一直在等我呢。
解安歌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狠狠地摁灭，他起身拿起床头的镜子，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他已经回城三年，三年的时间，让他略有憔悴，但总的来说，和三年前从苏北农村离开时，并无太大的变化。
这三年来，解安歌由于羞愧，由于不敢直面过去的岁月，一直没有去联系刘雪梅。
雪梅，你有变模样吗？
如今这首诗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他觉得，人只能活一次，他不想再继续后悔下去了。
于是解安歌开始收拾行李，他打算明天就去请假，他要回苏北，不管怎么样，他要再见刘雪梅一面，如果她已经结婚，那就祝她幸福，如果她还没有成家，他就要娶她。
他不要让梅花落满南山。
当收拾完成之后，解安歌郑重地将这本《诗刊》放进了行李中，他嘴里喃喃道：
“谢谢你，张盐，写了这么好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