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章 青云试
第十一章青云试
晨雾还未散尽,朱雀门外已排起蜿蜒长队。我立在城楼上俯望,见那些着布衣荆钗的女子紧攥考篮,发间连朵绒花都不敢簪,却挺直脊梁如新抽的翠竹。林绾绾捧着热腾腾的胡麻饼蹭过来,飞鸾甲撞得城砖叮当响:“大人瞧见没?那个穿补丁襦裙的,就是连闯三关的江明月。”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恰见那姑娘弯腰扶起跌倒的老妪。春寒料峭里,她磨破的袖口漏出半截冻红的腕子,扶人的力道却稳如磐石。
“苏侍郎好兴致。”萧景煜不知何时倚在箭垛边,抛着颗西域蜜饯,“听说你把春闱的号房全改成女子考场,礼部那几个老顽固差点撞柱死谏?”
“他们撞的是棉花柱子。”我接过蜜饯含在口中,甜意混着药香化开,“太医院新制的安神丸,九王爷尝尝?”
他呛得直咳嗽时,楼下突然骚动起来。王太傅的八抬大轿横在考场门前,苍老嗓音穿透晨雾:“女子入闱有伤风化!老臣今日拼着乌纱不要......”
我提起官服疾步下城,鸾凤刀穗扫过石阶溅起火星。轿帘掀开刹那,王太傅的慷慨陈词卡在喉头——我身后三百女卫齐刷刷亮剑,寒光映着姑娘们骤然挺直的脊梁。
“太傅可知这是什么?”我抖开明黄圣旨,锦帛擦过他花白鬓角,“昨日陛下刚添的《试院新规》,凡阻挠女子科考者,杖三十。”见他面色发青,又俯身轻语:“您那嫡孙昨夜在赌坊输掉的田契,此刻正在下官袖中。”
考场铜锣恰在此时敲响。我转身望见江明月第一个跨过朱漆门槛,布鞋踏上青砖时溅起细小尘埃,在朝阳里金粉似的浮着。
午后巡视号房,樟脑味混着墨香扑面。我停在江明月案前,见她破衫下压着张药方——黄芩三钱,连翘五钱,正是防治时疫的方子。砚台边还搁着咬过半块的杂粮馍,齿痕整整齐齐。
“大人。”她忽然起身长揖,冻疮未愈的手稳托考卷,“民女有一请。若此番得中,愿赴陇西疫区为医官。”
我尚未答话,萧景煜拎着食盒晃进来,玄色常服硬被他穿出江湖气:“苏大人行行好,这参汤再不用就凉了。”他屈指弹飞企图偷看江明月考卷的巡吏,银针在参汤里搅出漩涡:“刚逮着个往井水里投巴豆的,你猜是谁家小厮?”
暮色染红贡院飞檐时,最后一道策问题收卷。我展开江明月的答卷,见《治疫策》字迹清瘦如竹,详解如何用醋熏法省药材,恍惚听见父亲当年教我读《千金方》的嗓音。
“成了!”林绾绾撞开值房门,发髻上粘着不知谁的墨点,“太傅府刚被金吾卫围了,说是查出私贩考题!”她夺过我手中茶盏猛灌,呛着补了句:“那老狐狸骂骂咧咧,非要见您......”
话音未落,窗外腾起绚烂烟花。我推窗见满城百姓自发点燃花灯,琉璃盏映着“女官”二字浮在半空,恍如星河倾落。萧景煜在喧闹声里凑近耳语:“苏衡,你看见了吗?”
他指尖所向,万家灯火中有女子推开窗牖,将珍藏的《女诫》投入火盆。灰烬乘风而起时,我忽然想起十年前被祖母烧掉的裹脚布——那焦味与此刻一般无二,都是枷锁焚尽的气息。
更鼓声里,我摸出袖中江明月的药方。萧景煜的参汤还在炉上煨着,白雾模糊了架上尚方剑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