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2章 绨袍之义
乐山觉得此人面熟,定睛一看,这不是自己在少林寺的师弟圆志吗!乐山心中正在暗暗吃惊之际,却突然感觉到有阴影袭来。
乐山以为是自己的行踪被守卫发现,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刀柄,正准备迎敌,却发现十几条黑影并没有关照他,而是从酒楼四周的窗户破窗而入,直袭颜太守几人。
“什么人!”颜太守正要将颜季明手里的卷宗端给高大人,却被这突然其来的偷袭惊乱了手脚。
黑衣人各个蒙面,并不答话,举刀就像众人砍来。
宴席之上,众人都未携带武器,一时间只能慌忙躲闪。
乐山见到自己的师弟有难,二话不说,挺身而出,拔刀相助。
乐山跃入大厅,一刀挡开了黑衣人砍向颜太守的杀招,随即与众歹人战在了一起。
再看那颜太守,虽然手无寸铁,却毫无惧色,赤手空拳与一个歹人厮杀,竟不落下风。裴士淹虽是文官,却也不慌张,绕到颜季明身后,颜季明本想保护大人,无奈端着卷宗无从施展,慌乱中卷宗落了一地。
门外的侍从们听见呼救,纷纷破门而入,黑衣人们见势不妙,也不恋战,分头捡起地上的卷宗转身就走。
“保护卷宗!”颜太守意识到贼人不是冲人,而是冲着卷宗来的,大声的提醒众人。
颜季明手里还有几封卷宗没有落地,听到颜太守的呼喊,立刻用双手护住,却被一个黑衣人一刀砍在了胳膊上,发出一声惨叫。
乐山闻声一个箭步跳到颜季明身边,飞起一脚将行凶的贼人踢飞数尺。
黑衣人们也不恋战,席卷了若干卷轴,便逃离了酒楼,只留下一片狼藉。
见到局面已经得到了控制,乐山赶紧去查看颜季明的伤势,这一靠近,也被颜季明认了出来。
“师兄!”颜季明顾不得疼痛,喜出望外的大呼。
“师弟,你没事吧?”
“皮外伤,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师弟又怎么会在此处?”
“不瞒师兄,这位是平原太守颜真卿颜大人,也是我的叔父。”
“多谢英雄出手相助。”颜太守冲着乐山一拱手。
“在下李乐山,是季明的师兄,见过大人。”
“既是季明的师兄,且在平原多盘桓几日,待我处理完公务,必有重谢!”
颜真卿说罢转身去收拾残局和安顿朝廷大员,示意侄子好好招待乐山。
颜季明简单的做了伤口处理,拉着乐山离开通富大酒楼,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酒馆。
“师兄,见到你可太高兴了!”颜季明点了几个小菜,举杯向乐山敬酒。
“我们有三四年没见了吧!”乐山举杯一饮而尽。
“快跟我说说,师兄这几年过的怎么样,怎么会来到平原?”
“那还要多亏师弟阿爷的举荐,在江宁县当了几年不良人,日子也算不错。”
“实不相瞒,我阿爷那时候是魏州录事参军,并非什么员外,只是阿爷不愿我向外透露,故此有所隐瞒。”
“我明白,进少林寺的都有些官宦背景,你和执仁恐怕都不例外,只有我是一介白丁。”
“师兄莫要这么说,看你刚刚的武功,已非少林时可同日而语,师弟我已经望尘莫及。师兄当日不愿和我回魏州,否则以师兄的身手,又何止是个不良人呢!”
“高僧留给我们的心法,当日你也抄录了一份,不曾练习嘛?”
“不瞒师兄说,我阿爷现在是常山太守,叔父是平原太守,这两处都是安禄山的管辖中。”颜季明放低了声音在乐山耳边说道,“师兄刚刚也看到了,我阿爷和叔父早就察觉了安禄山有谋反之意,这几年我们一直都在收集反贼的证据。暗中收养死士,招抚豪强大族,共商御敌人之策,实在是顾不上练功啦。”
“你有其他师兄弟的消息嘛?”
“偶尔也遇到过少林弟子,听说我们走后不久,圆空果然向师傅凡健和掌门无过大师发难,揭发少林藏污纳垢之事。只是无过掌门把罪责都推到了凡健的身上,凡健被逐出了少林,自己却安然无事。”
“那圆空呢?”
“他虽然举报有功,却也没能当上达摩堂的首座。掌门无过对他怀恨在心,找了个过失便把他也给打发了。”
“真是咎由自取,害人害己。”
“师兄来平原是查案嘛?
“我已经离开衙门了,来平原郡是因为一些江湖公案。”乐山公然劫狱,便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江宁做不良人了,送往赵归真最后一程,便打算去京城和天赐碰头,再作打算。
“江湖的事情,我就帮不了师兄了。”
“嗯,师弟尽忠报国,干的才是大事。”乐山点点头。
“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师兄不如和我一道。”
“我还有些私事要办,他日有机会定和师弟同舟共济。”乐山犹豫了一下,想起和史天赐的约定,想起青城之宝。
“那我便不勉强师兄,我过几日便会回常山,师兄要寻我,尽管来常山便是。”
“师弟身处险地,要多加保重。”
“求仁得任,生死早就抛诸脑后!山水有相逢,师兄保重!”
“好!”乐山点点头,再次和颜季明举杯共饮。
在平原郡告别了颜季明之后,乐山星夜兼程来到长安,几乎与史天赐和蒋灵儿同时到达。而韦雪一行人因为要照顾身负重伤的小七,选择了走水路,沿大运河至洛阳,再转道长安,因此慢了许多。
“李大哥可曾找到那赵归真?”史天赐一见到乐山便迫不及待的询问道。
“找是找到了,但他已经死了。”
史天赐颇为失望,却也只能无奈的说道:“那可有何线索?”
乐山摇摇头,赵归真的死和青城之宝有关,但青城之宝又关系自己的身份,乐山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兄台可有何线索?”乐山转而问史天赐道。
“那日袭击茅山上清派的两帮人,一伙是君子卫,一伙是拱卫司,这两帮人都盘踞在京城。”
“看来我们来对了地方,不过我们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灵儿说她先父有故人在有在长安经商,可以去找他联络消息。”
“如此甚好!”
“李兄,这是那日你在茅山所救的女子让我转交给你的。”史天赐从怀中掏出了一枚金钗,交到乐山的手中。
乐山接过来一看,那金钗的钗头用碧玉雕着一只神鹿,晶莹剔透、冰清无暇。
“这?”乐山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想起了当日自己救过的美妇,定是她的谢礼,不过这金钗自己也用不上啊。
“灵儿姑娘,我一个男子拿着这个也没用,不如送给姑娘吧。”
“这是人家送你的,怎能轻易转送。”蒋灵儿笑了,说道,“一看李大哥就是未经人事,不过我提醒大哥一句,千万不要把一个女人的东西送给另外一个女人。”
乐山哑口无言,只能默默收起了金钗,三人一道进城找了个客栈且住。安顿好了之后,乐山何史天赐便四处打探,还真的在西市找到了一家明阳珠宝行,跟珠宝行的伙计一打听,东家正是叫诺槃陀,也就是蒋灵儿阿爷的故人。
东家并不在店中,店里的伙计叫人去东家的府上通报,没一会有小斯前来,引领三人往西市以南的嘉会坊。
嘉会坊是众多商贾豪绅居住的地方,距离西市仅有两坊,一路上的人流熙来攘往,没一会众人就来到了一户大宅门前。
小斯叩门,宅院的侧门打开,有一老年家仆迎了出来,打量了一下三人,说道:“听说你们是我家主人的故人?”
“小女子的阿爷陇右防御副使蒋守忠,与你家主人诺槃陀有旧。”蒋灵儿回答着,同时从袖中拿出一枚钱币交给仆人。
老仆接过钱币转身回到院子里,没有半炷香的功夫就回来将众人迎了进去。
“贵人们请随我来,我家主人正在前厅等候!”
乐山、史天赐和蒋灵儿跟随着仆人走过花园,虽是长安的宅院,园子里却多是西域风格的建筑,乐山从未见过,不由得看的新奇。
来至前厅,是一座被刷成白色的两层小楼,和长安的传统建筑大为不同,进得屋内,则更是一副异国情调。
只见左边的墙上挂着一副绣花的帘子,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由天花板直垂地面。右边墙上则挂着十几把外国的宝刀和宝剑,形状与中原之物大不相同,但每一把都镶嵌着宝石,一看就是稀罕的宝贝。
两面墙中间,摆着两把红木雕花扶手椅和一张原型的茶几,此时其中的一把椅子上正坐着一位中年男子,卷曲的短发,向鬓边翘起的灰白胡须和一双褐色的眼睛,虽是大唐的着装,却不是中原人的长相。此人手里正拿着那枚钱币把玩,见到几人,立刻起身迎接。
“在下诺槃陀,不知几位贵人和蒋大人的关系是?”
“蒋守忠是小女子的阿爷。”蒋灵儿欠身行礼道。
诺槃陀是一位五十来岁的西域男子,听闻蒋灵儿是故人之女,立刻表示要安排几人住在府上,但乐山等人是想打探茅山两伙人的底细和青城之宝的来由,便直接道明了来意。
“我只是个普通商人,江湖上的事情恕在下一无所知,不过在下有个朋友,在这长安的黑白两道却是混迹了多年,我可以找他前询问一二。”诺槃陀说罢叫来下人,耳语了几句,下人随即离开,想是寻找他口中的那人去了。
“等他尚需要些晨光,蒋姑娘几位若不嫌弃,不妨让在下的厨子做几道好菜,略尽东道之仪。”
乐山等人也不便拒绝,长安之行不知吉凶,也需要先摸摸诺槃陀是不是信得过。
“蒋大人他……”蒋灵儿一个女子,拿着阿爷的信物来找自己,故人自然是有了不测,诺槃陀心中明白,但也不免要问个清楚。
“阿爷横遭不测,小女这次上京,也是问了寻找谋害阿爷凶手的线索。”
“和姑娘刚刚要打探的那两帮人有关?”
“正是。”蒋灵儿其实也不知道杀害阿爷的到底是什么人,但为了和乐山、天赐一起寻找线索,便顺水推舟的回答。
“那在下必当竭尽全力帮助姑娘寻找真凶,姑娘节哀,恩公的仇就是我的仇!”
“阿爷生前只是跟我提过郎君是他的故人,却未及告诉小女子,他是如何与郎君相识。”听闻诺槃陀称自己的父亲为恩公,蒋灵儿便有些好奇。
“这事还要从十年前说起,当时我从西域来大唐经商。为了躲避大唐与吐蕃的战事,我们的驼队绕道戈壁,谁知遇到了沙暴,迷失了方向。正在我们水干粮绝,就要死在荒漠里的时候,你阿爷带着大军经过,救下了我们。”
诺槃陀说着说着,眼神陷入了回忆,仿佛穿过时间隧道,回到了九死一生的商旅岁月。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后来侥幸活着来到长安,这些年做生意也积累了些身家,这些都要感谢你阿爷的救命之恩。”
诺槃陀的眼神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又露出商人的狡黠。
“话说回来,一会你们要见的人也是你阿爷的故人,他曾是突厥的狼卫,名叫骨咄禄。”
听到突厥狼卫几个字,史天赐的脸色突然变了一变,乐山和蒋灵儿都没有注意到,诺槃陀却敏锐的察觉到了,眼珠子转了一转。
说话之间,酒菜纷纷上席,诺槃陀旁敲侧击的打听着乐山和天赐的身份,蒋灵儿便说史天赐是父亲为自己定下的儿女亲,正不知道怎么介绍乐山的时候,乐山自己答话道:
“在下是江宁县的不良人,也是在查案子的时候发现蒋大人的死可能与那两伙人有关,这才循着线索遇到了蒋姑娘和史天赐。”乐山直接略过了茅山,只是把线索拉到了蒋司马的死上。
“按理说,蒋大人的死,不归江宁县管吧。”诺槃陀似信非信,见乐山被自己问的面露尴尬,便又圆了回来,举杯说道:
“还要感谢李大人一路护送恩公之女入京!”
乐山连忙举杯相迎,商人的圆滑让他领教了一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诺槃陀又说了些长安最新的宫闱秘闻,多是贵妃的八卦,玄宗皇帝、杨国忠、安禄山,仿佛整个长安城的故事就是围绕这杨贵妃展开的。这些无非是长安街头巷尾的流言蜚语,对于乐山等人却是新鲜事。
正在此时,老仆带着一人走了进来,此人虎背熊腰,鹰眼狼顾,虽然上了些年纪,但依然可以看出一副久经历练的样子。
诺槃陀起身相迎,想来此人就是骨咄禄了,乐山等人也立刻起身。
骨咄禄并未和诺槃陀多寒暄,而是用他像鹰一样的眼睛把在座的几人都环顾了一周,当看到史天赐的时候,略愣了一愣。
“这位就是蒋大人的千金?”骨咄禄把眼睛回到蒋灵儿的身上,问道。
“小女子正是。”蒋灵儿欠身施礼。
“蒋姑娘可曾记得在下?”
“郎君是?”蒋灵儿的记忆有些若即若离。
“当年在张掖城,我曾载过姑娘一程。”
“原来是恩公!”
“恩公另有其人,当时你还小,恐是记不清了。”
“蒋大人他……”诺槃陀插话道。
“我已经知道了。“骨咄禄摆了摆手,示意诺槃陀不必多说,果然是混迹黑白两道的人物,蒋司马遇害并不多久,远在长安的骨咄禄居然已经知道了。
“兄弟可曾用过午膳,我让厨房再做几道菜吧。”诺槃陀请骨咄禄入席,却被骨咄禄拒绝了。
“不必了,找我来说打听消息的?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那我们去书房吧,还请各位移步。”
诺槃陀的书房,地上铺着西域的地毯,墙上挂着弥佗罗的经幡,书架上摆满了奇珍异宝,但众人也顾不得欣赏,直接进入主题。
“你们说的君子卫,我略知一二,那是韦见素织的网,确切的说,是韦见素替皇帝织的网。据说是为了对付北冥神教,不过北冥教销声匿迹之后,这君子卫也很少出现了,按理说不可能是有杀害蒋大人的动机。”
“那另一伙人呢?”
“另一伙人,我却没什么头绪,如果说有人在四处收买地方官员的人心,那必是另有所图,那也难怪君子卫要和他们针锋相对。”
“兄弟这么说,我想到一个人。”诺槃陀在一旁插话道。
“别卖关子。”
“那安胖子。”
“你说安禄山?”
诺槃陀点点头。
“你这么说倒也没错,安禄山在朝野四处收买人心,和杨国忠、韦见素又是死敌。君子卫和安禄山的人针锋相对那也是顺理成章。”
“那他们是想收买我阿爷,我阿爷不同意所以遭了毒手?”蒋灵儿说到自己阿爷的遇难,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如果是安禄山的人,我可以带你们去打探打探?”骨咄禄虽然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却看不得女人流泪。
“安禄山奉诏,此刻就在长安,他手下有一帮人常去一个地方,我可以带你们二位去探探风声。”骨咄禄看了乐山和天赐一眼,二人立刻明白了是不方便女人去的地方,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明日酉时,我们就在东市入口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