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逃离
接下来就是准备出发了。卫楚恒先走，半小时后林翼再出发。朱仲文却又挤了过来，到了近前，努了努嘴，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卫楚恒笑道：“你放心，这里即使有人被抓住，也不会把你们说出去。”顿了一顿，又补充：“就是说，那些日本人也听不懂。”
现在是傍晚六点，天还不太黑，选择这个时候，是因为安嫂张嫂。街面已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她们在黑暗中不好行走。
卫楚恒头一个爬出去，确认安全后，轻叩石板，刘长新第二个爬了出来。然后是第三、第四……但这时，突然不远处响起了几点细碎脚步，好像有人在说话。
现在其他人都上来了，就差卫楚楚了。
其实若非卫楚楚移动石板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空间显得过于刺耳，那两名日本兵并不会朝这边寻来，他们也想不到这个已被重复搜索多次的地方仍有活人。听到蓦然响起的动静，他两人紧急对视一眼，同时举起了枪。不过他们没有喝问，而是猫下身子，悄悄地接近……
卫楚楚刚把石板放回去，扬身站起来。
两名日本兵反而放下了枪。
卫小姐穿的是男装，但现在天还没黑，这段时间他们在城里横行，多次见到穿着男装的女子，换装的法子，已经骗不过他们。
眼前这女子，虽非绝色，但也年轻俊俏。不过这些日本兵也不会去分辨什么绝不绝色，在他们眼里，这城里所有女子都是强暴的对象，强暴之后，就会成为瓦砾中的尸体。
卫楚楚蓦然见到这二位，也是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向后了一退。也是因这一退，日本兵完全放松警惕，其中一人还把枪放到了一旁。卫楚楚知道他想干啥，不过这没什么要紧。
二哥就在旁边呢。
所以这两名日本兵可算是万分地倒霉。
其实卫楚恒的本意是非必要不杀人，无奈其中一名日本兵十分英勇，除了挺起刺刀奋勇博击，还想拉栓开枪。所以他此举是实属无奈，万分抱歉。
“二哥你这是……”
两名日本兵固然英勇，可也就是普通士兵，本事平常，以卫家兄妹的能耐，送他们去西天，费不了多大工夫。完事之后，卫楚楚拍拍手，正要离开，却见二哥还留在原地没动。
卫楚恒把尸体翻了过来。
“你想换装？不成的，碰到日本兵，一说话就露馅。”刘长新有伤，没参与格斗。不过旁观者清，他已经明白了卫楚恒的意图。
“你说话当然会露馅，我可就不一定了。”平日在家里，卫少爷连衣柜都是靠着佣人收拾，现在剖这两件厚重的军衣，可真是费了老大的劲儿。
剥了这身皮，乍看上去，这日本人与中国人其实也没多大分别，都是黄皮肤黑头发。所以同理，穿上这身皮，中国人和日本人也看不出多大分别，一路走去，遇见日本兵，只须用日语打两声招呼，也就过去了。只是这时天色尚未全黑，路上时时会见到断垣残壁之中伸出来的大腿手臂啥的，吓得两名老佣人花容失色，走不动路……这又是意料之外。
其实这方面，卫少爷并不比她们高明到哪里去。那天出门探路，是在深夜，只能见着房屋建筑的大致轮廓，并见不到这些发悚恶心的细微之处，现在蓦然见到，他也是觉得胃肠翻涌，就要吐出来。
可他现在绝不能吐出来。非但不能吐出来，还得摆出一副横着走路的姿态，一如那晚所见的日本兵。前面又有一群日本兵列队走过，卫楚恒赶紧立正，目送他们走远，然后回头，招呼藏在暗处的其他人跟上。
转过街角就来到大街，前方路口出现了一处关卡。
关卡上岗亭沙袋矩马样样齐全，看来日军已经全面占领了这座城市，开始控制各处交通要道。
卫楚恒正寻思着如何处理，刘长新却突然在他耳边道：“我们不能去安全区。”卫楚恒一怔，转头瞧他，刘长新道：“我记起了，有人说过，安全区是国民政府与外国人协定，让平民避难的地方，其中有一条：中国军队不得入内。即使我们闯关进去，外国人也无法庇护我们，还得连累里面的人。”
卫楚恒点头道：“那我们确实不能进去。”刘长新道：“你们不是军人，你们可以进去。”卫楚恒摇头道：“我已经不想进去了。”
走回暗处见到众人，卫楚恒道：“不去安全区了，我们出城。”卫楚楚奇道：“怎么啦？”卫楚恒道：“前面有关卡，过不去。”
这时候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卫楚恒身上穿的是货真价实的日本皮，手上握的是货真价实的日本枪，嘴里说的是基本差不多的日本话，底气那是十足，遇到路过的日本兵，气势比正宗的日本兵还正宗。他们很快出了西城门，这一片倒没想象的火光冲天，只偶尔听到遥遥的枪声和尖叫，只是现在，再不能管闲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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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就是秦淮河。秦淮河还是秦淮河，站在河边想当年，河畔风月，流光溢彩，但现在没有风也不见月，更无一丝灯火，唯有墨汁般河水缓慢流淌。借着远处火光，隐约可见河面上几团巨大黑影——那是花船，从前莺歌笑语，满河流珠，而今断肢残臂，漆黑一团。
“大家辛苦一下，过河。”
过河，只有两条路。一是不远处的小石桥，但那是拱桥，没有遮蔽，若被发现，人在桥上避无可避，顿时便是活靶子。况且敌情不明，也不知桥头会不会有日本兵守着。二是走水路，河水虽冷，但冬夜沉黑，是很好的掩护，这方面卫小姐能耐最高。花船上有缆绳，打结连上之后，卫楚楚带了绳头，溜下水去。
河并不宽，不过百米。卫楚楚游到对岸找了个桩头系好绳子，卫楚恒则在这头找到一个较为完好的花船，将另一头固定。之后大家挨个下水，顺着绳子，从水中慢慢游过去。
这事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对于卫楚恒及士兵，即使带伤，也不算十分困难，但对于安嫂张嫂，却是天大难事。伤兵过河之后轮到张嫂，她算是胆大的，也是在卫少爷的百般鼓励之下方才鼓起勇气下水。最后剩了安嫂，说什么也不敢，只道：“少爷好意我心领了，我怕是过不去了，就是过去了，也是累赘，这便死在这里罢了。”卫楚恒道：“你这是说哪里话来，我带你过去。”说着一手拉起她，另一只手抓住绳子，就要下水，便在此时，突然，背后一声响动。
静夜之中，这响动是那样地清脆，顿时吓了卫楚恒一个抖索，放开安嫂，回头望去。
那是一个女人。
借着天空云层反射的点点月光，一个女人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是青色的。幸好是战时，若在平时，这么个人突然这样子出现，以为遇鬼，那是会吓死人的。
卫楚恒松了口气。
“我……”女人的嘴唇动了动。
“请。”女士优先。卫楚恒相信她已看到他们的过河方式。
“我……”她确实看到了，但还是只动了动嘴，身子没动。
“很简单的……”卫楚恒只能如鼓励张嫂那样鼓励她。但又见她模样，觉得真的不行，于是道：“要不这样，我先带她过去，你看我过去，就解开绳子，绑在腰上，我们在那头拉你过河？”
“嗯。”
万幸这女人还不算太笨，卫楚恒吁了口气，抱起安嫂，攀住绳子，就要下水。安嫂却道：“少爷还是带她过河吧，她体量轻些。”卫楚恒这才发现那女人很是瘦弱，也不知是不是这些日子避祸给饿得。安嫂又道：“少爷莫再迟疑了，瞧她这模样，自个儿是解不开绳子的。”
安嫂说得在理，这时候也不能再犹豫。
卫楚恒只好放下安嫂，负了那女人下河。他一手拉绳一手划水，才游到江心，前不巴村后不着店之处，突然，脑后传来了几声喝问。
静夜衬着声音愈加清晰，那是——日语！
卫楚楚和刘长新此刻也看到对岸出现了几条影影绰绰的人影，知道不会是自己人，但为了减轻重量，渡河之前他们已经把缴来的长枪沉在水里了，现在身在这头，就是急出火来，也是束手无策。
卫楚恒身在水中，遇此变故，更不敢有一丝稍动。眼下这整片全是日本兵，若被发现，对方鸣枪报信，立时便会引来大批敌人，以现在的力量，可没法抵抗。正惶然不知所措，忽然，手中绳索一松，连同那女人，两人顿时一齐向水下沉去。
松脱绳子的是安嫂。这是几名巡逻兵，负责这段河岸，巡逻到此，借着朦胧火光依稀看到有人，便跑来查看。安嫂一辈子在大户人家帮佣，哪见过这等场面，顿时六神无主，慌乱中也想找地方躲起来，脚又不慎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声响，这帮助日本兵在瞬间确定了方位，更加快速地围了上来。面对日本兵，安嫂无力抵抗，也不知对策，她只能后退，一步步，一直退到船边……
她突然看到了缆绳。这条缆绳，一头系在这船的桩头上，一头在小姐手里，缆绳中间，是少爷……她想起适才少爷坚持说要带她过河。安嫂定了定神，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转身，用最快速度将缆绳脱开，并把绳头扔下河去。
因承重，绳子已经绷得紧扎，本是不易脱开，但这是安嫂用尽了全身心的力量，并没费去太长时间。不过这么一来，她便是断了自己的全部生路。
她也没打算活着。并没有任何犹疑，就在日本兵才冒头把她看清楚，她就已经返身一跃翻过船舷，身子劈开江水，溅出两侧白浪，眨眼间便没入了江中。
天色沉黑，日本兵赶紧追到船边朝水里张望，却只见墨汁般水流，连波浪也没见一圈；再望远处，更是漆黑，只得胡乱朝水里放枪，直打光了枪里的子弹，几人才咕哝着下船而去。
卫楚楚几人在对岸拼命拉住绳子，日本人离开之前，谁也不敢稍动。好不容易等到对面人影消失，这才用力把绳子慢慢拉了过来。
几人又七手八脚折腾了好一阵子，卫楚恒才总算带了那女人湿淋淋地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