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有女凝烟
一名盘髻妇人，自门外闲步而来，从容飘逸，仿佛与世无争的文人雅士，一名窈窕少女小心翼翼跟在其身后。
进屋后。
两人视线不约而同先落到祁平生身上，随后妇人移开目光，看向熊昌明。
少女则颇为大胆，仍旧一瞬不瞬地继续盯着祁平生。
“见过王夫人。”熊昌明对妇人躬身行完礼，又介绍道，“平生，这位是王刺史夫人。王夫人，这是祁民生家弟，祁平生。”
原来，妇人便是才女谢道韫。
“见过王夫人。”祁平生拱手行礼，随后多瞅了谢道韫两眼，他对这闻名遐迩的才女有些好奇。
谢道韫虽年岁已高，但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在从容，嘴角始终挂着些许笑容，令人心情很是放松。
用一句话来概括：非常具有亲和力。
“原来是祁民生家弟，不必客气。”谢道韫面色如常，语气温和，并没有因祁平生的无礼行为有所不满，对这些后辈子弟她一向很是包容。
“王夫人，我是高兴平生已评品，您拿他的凭证一看便知。”待两人打过招呼后，熊昌明向谢道韫解释缘由。
谢道韫诧异道：“哦？让我瞧瞧。”
闻言，祁平生将凭证递给她。
谢道韫接过后翻开，目光微微一顿，旋即又继续往下看。
她缓缓念出行状评语：“品行俱佳，才情过人。”
谢道韫对祁平生的品级不怎么在意，出身高门的她，比这品级更高的她都见过不少。反倒是这评语，令她非常感兴趣。
“如此德才兼备的行状，我已多年未见。”谢道韫合上凭证，递还给祁平生。
“你既然当得起如此评价，想必才情非凡，且待令姜问上一问。”见猎心喜的她，顿时有了考教之心。
令姜，是谢道韫的字。
古代女子可以取字，不过通常是贵族或有社会地位的女子才有，普通平民之女有名无字。
并且女子一般是在婚嫁或成人礼上，由丈夫或父亲为其取字。待字闺中的“字”，即指女子成年待聘。
谢道韫作为陈郡谢氏明珠，有名的才女，自然也有字。
“王夫人请讲。”祁平生头一扬，负手而立道。
谢道韫目露赞许之色，在她看来，如此风采和朝气，才是年轻人该有的，世人皆贬低年少轻狂，可年少又怎能不轻狂？
身为女儿身的谢道韫，是文人雅士没错，可她并不似腐儒一般怯弱，相反她骨子里其实并不缺乏血性。
在孙恩进攻会稽城时，她曾多次劝谏拜神求仙的王凝之布守城防，无果后，便自己亲自招募数百家丁天天训练。
后来孙恩入城，她亲眼目睹儿女和王凝之被杀，便怀抱外孙、手持兵器，带着家中女眷奋起反抗，在砍杀几个贼人后被擒。为救外孙，她还对孙恩厉声喊出“宁见先杀”，孙恩敬佩其才情和勇气，放过她们婆孙二人。
谢道韫凝神思索片刻后，微微一笑：“《诗经》中哪句最佳？”
祁平生一愣：“王夫人所说，可是它？”
随后他自怀中拿出一本书，里面夹着一封信，正是谢混让他转交给谢道韫的《诗经》和信件。
“正是此书，未曾想你居然书不离身。”谢道韫称赞。
祁平生解释道：“王夫人误会，此书乃谢混让我转交与您，此外还有一封家信。”
“你认识混儿？”
谢道韫有点惊讶了，一个南方次门出身的人，居然与她那高门侄儿有交集，还能代为转交信件和书籍，两人想必相交颇深。
谢道韫接过祁平生递来的信和书，又递给身后少女：“凝烟，替为娘先拿着。”
可等了半天，少女也没伸手来接。
谢道韫转过头去，才发现女儿正一直盯着祁平生。
“咳咳！凝烟！”谢道韫轻咳两声。
“啊？娘，凝烟在，您有什么吩咐？”王凝烟终于回神，慌张地问道。
谢道韫无奈，自己这女儿生性跳脱，而今又如此失礼，以后该如何是好。
“帮为娘拿着，等会儿再收拾你。”谢道韫瞪了女儿一眼，把书和信递给她。
“哦...”王凝烟焉焉地接过。
“令爱这是又惹事了？”熊昌明打趣道，看得出他很了解王凝烟，与王家关系也较为亲近。
“可不是，她把别人...”
“娘！~~”
眼见娘亲要揭自己短，王凝烟顿时撒娇阻止。
谢道韫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还知道害臊。”
王凝烟吐了吐舌头，表情煞是可爱。接着她又偷偷瞪了熊昌明一眼，似乎在怪他多嘴。
看到这一幕，倒是让祁平生和熊昌明忍俊不禁。
察觉到祁平生的目光，王凝烟顿时害羞地躲到了谢道韫身后。
不过她这反应，却让谢道韫微微一怔，熊昌明也神色莫名。
谢道韫心中叹了口气。
她也是自少女走来，如何不知女儿这举动意味着什么。可身在世家大族，既然享受了家族蒙荫，就要为家族奉献自己，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她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叫祁平生的少年，只是次门出身，王凝之绝对不会同意的。
“有劳你代送书信。”谢道韫适时转移众人注意力，微微笑道，“适才我的问题，你还未答。”
祁平生对此中有数，当即回答：“兹以为，当属《大雅·烝民》的：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
谢道韫眼神一亮。
这与当年她回复堂叔谢安的话，只字不差。她之所以喜欢这句，是因“雅人深致清如水，仁者高标浑是山”，非常符合她的心性追求。
熊昌明也颔首，显然较为认可。
哪知，祁平生微笑着又说道：“其实，平生还喜欢另外一句。”
谢道韫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哪句？”
祁平生掷地有声：“《小雅·六月》的：饮御诸友，炰鳖脍鲤。侯谁在矣？张仲孝友！”
谢道韫目光一凝，而后毫不吝啬地称赞：“鸿鹄之志，大晋栋梁也！”
她夸赞祁平生，有收复故土的雄心壮志。
谢道韫非常崇拜当年挥斥方遒的堂叔谢安，也对前线力挽狂澜的家弟谢玄很骄傲。
人生已过半百的她，已看够了士族子弟涂脂抹粉、恣意放荡，也忍受了王凝之愚昧迟钝多年，似祁平生这种心怀天下的男儿，她欣赏至极。
熊昌明神情大震，看向祁平生很是惊异，此子胸中居然有如此报复。
倒是王凝烟有些不明就里。
不过，她觉得眼前的“漂亮”男子好生厉害，连一向淡然雅致的娘亲都对他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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