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第六庆
左凇被姜浯带进了逍遥殿,摔在了床上,她脑子还没及得乱姜浯就压了上来,他攥住她的手腕,两张脸近在咫尺,他薄唇轻言:“说说吧,挑着日子,故意激怒我是为了什么?”
左凇陷身在床榻里,像是耍脾气一样,不说话,直到姜浯松开,扶她坐好,才说:“不为什么,就是我不高兴了。”
姜浯的火气也压了压,抓住左凇的手腕推了推自己,“不高兴就像小时候一样推推人,别冷言冷语,还去明陵吗?”
“不去,备考。”左凇挣脱了姜浯的桎梏,往外走,“殿下好梦。”
他一把抓住她的袖子,走过去,看了她一眼,说:“你今夜就睡这,我今晚有事要出府,这没人住过。”
姜浯见左凇有些不乐意,“左同侪自视清高,我与你不过友人,没什么好避嫌的。安心住这吧,有事就叫人。”
左凇点头,看着他转身走了,他的背影有些熟悉。是在昌博馆,很多年前,小左凇还不是昌博馆的学子,却因为是“五人帮”里的一员,一起去去踏青。
小顾墨笙花花肠子最多,到了云梦就要带着几个人一起去远近闻名的登仙楼,说是有个花魁,生得国色天香,常以一袭红粉渐变纱裙登场,舞得一手好剑,最出众的该是她的脾气,只与名剑作伴,只舞《送军行》。
偏踏青是住在山上,很好,小左凇在牵着别人的手下山的时候一个没踩稳就摔下去了,小左凇也不知道自己滚到了哪里,年纪又小看到树就去抱也抱不紧继续往下滚,等到自己撞到一颗比自己还粗的大树才迫迫地停下来。
她因着和娘亲一起在外祖家,在山上住过一阵子,是有些经验,但华容山四面环的是水,树长得也刚刚好,才不像这个,不知道是哪里的深山老林。
她扶着树站起来,抱着低矮的树枝,于黑夜中漫行。锋利的树杈在黑里滑破了她的华服,划破了她的肌肤,怕有野兽,她不敢哭也不敢流血,拿破烂布条紧紧捆住伤处。于是小左凇的泪代替血蹚了一地。
突然她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人挖的坑,庆幸是她抱紧了粗树枝,并没有摔下去,她凭着仅剩的力气顺着树枝爬上了树,在茂密里她被卡得死死的,倒是不容易掉下去。
她不知道她在哪,他们又在哪?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子骨本来就弱的小左凇饿了,肚子咕咕咕咕地叫,她抓了把树叶,凑到鼻间嗅了嗅,想起外祖说过这个没毒,就往嘴里塞,然而才丢进嘴里小左凇就要呕出来了,她忙用手堵住自己的嘴硬生生塞了回去。
左凇那年才七岁。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左凇身前的树叶都被她吃得光秃秃地了。她好像看到一片火光,不知道是又病了还是怎么了,居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是一道道愤怒又急切的声音,再仔细听——是小夷王。
她无数次想过她的台台找到她该是怎样的场景,却想不到找到自己的是姜浯,但她挨不下去了,看着自己脚下已经是火光一片,明亮夺目,她往前走了一步从树下摔了下去。
或许是老天爷怜爱这个天生体弱的小娘子,她是摔在一个青年人身上的,旁边的人听到声响立刻就看了过来,站在前头的姜浯也围了过来。
青年人身上的小孩黑不溜秋,衣衫破烂,身上还有一股怪怪的血腥味道,不像是人,反倒像是野兽。但小姜浯认出了她,没有手足无措,脱下袍子裹在她身上,将她背在背上,叫人把火把凑近些,就带着她往山下去。
当时小左凇在他背上哇哇大哭,小姜浯或许是从她爹爹那学了两句潭州话,很耐心很温柔地哄小左凇。
那年的姜浯才满十一岁,却像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也是这样顶天立地的背影让左凇时至今日,记忆深刻。
“啊……殿下,”左凇不喜欢为难自己,喊住了姜浯,见他回头才说,“……谢谢。”很轻很轻的一声谢谢,流绪微梦一般。
姜浯笑了下还是往外走,左凇又说:“我是说十年前的踏青,谢谢你找到我,带我下山…”左凇欲言又止,最终不再开口,姜浯在门口看了她一会,走了。
然后就有一个女使上来请左凇沐浴更衣,好好歇息,左凇看着琉璃镜前的自己,身段妙得很,该瘦得清瘦漂亮,该有料的也不含糊,玲珑有致,曲线妖娆,气质空灵幽意,当真是白月兰桡的嫦娥,美得不可方物。
她下了池子,轻声问:“余一是谁?”
女使没有半分怔愣,“曾是左幺娘的近卫,后来左氏因谋逆造反被抄了家,他也被打进了大牢,再后来为王爷所救。左幺娘百日游街的时候,王爷让他去了,他就日日在左幺娘身后跪行,直到最后一日王爷去了,左幺娘甩了王爷一巴掌,转身投湖了。”
左凇听笑话似的笑了,风轻云淡,好像经受这一切的不是自己,又问:“她死了?”
“外面传言她还活着,传言她一直在王府里,说……”再往后左凇就没听了,她被前面的话引起了思绪,她想起了除夕那晚赵何的话,赵祝台说他受人之托要找一个一直在王府里的,今年十八的女人,那就是说这么多年一直有人在找她……
那该是谁呢?
她的台台?
还是她的兄弟姐妹?
又或是那个人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怀疑她的身份?
左凇努力镇定下来,却不停的叩指,不能,还不能确定找她的人究竟是谁……
而另一头,赵何还在织蜀锦,和玲珑楼的待诏一起。玲珑楼的东家叫玲珑,明唐人士,而赵何却知道她姓温,还是明唐衍亲王的王妃。
玲珑楼的彩云待诏看着,赵何叠放好的蜀锦,面露喜色,“赵少傅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看来,赵少傅婚礼的油水,我们玲珑楼是捞不到了。”
“待诏谬赞了,赵某一个小官,大婚不受礼部管,自然就自食其力。”赵何看着眼前蓝地并蒂莲金叶蜀锦,脑子里有了大概的设计,笑曰,“赵某也做不来精细的小物件,还是得依仗待诏,依仗贵楼。”
彩云待诏笑得有些媚,说:“少傅哪是小官?少傅最近可很少请彩云来了,难道不是为了七月的考试?少傅自三年前助夷王爷平定夷洲,就回了燕京,一路过关斩将摘了魁首。这些年又考过了晋试,再夺了今年的魁首,可不就是晋中第一少傅了?”
赵何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入目是满架的书,关上灯满身都是月,他笑:“少傅再厉害也是少傅,最厉害的还是虞太傅。”
虞太傅虞书涯,帝师,荣帝姜沉的老师,也是姜沉的岳父,他还有一个妹妹叫虞书娉,是国朝三大巾帼女将之一。虞书娉在沙场上认识了少年将军何匀,后来她嫁给了他,生下了文曲星下凡的何照。
这他娘的也是位人才,三年前去参加了科考,碾压了当年所有考生,荣帝请他做官,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现在也没找到人,听说虞书涯为这事气得吐了三口黑血。
“少傅与何照同年参加考试,一个拔得了少傅试魁首,一个拔得了春闱状元,少傅觉着你们二人谁更厉害?”
“我。”毫不犹豫地一句我,赵何又道,“春闱过去,还有那么多关要过,想替左氏翻案……呵,自身都难保。”
彩云掩嘴笑,好好一个状元被他说得好蠢一个,偏偏这位十六岁就,已经做了夷王爷的“军师”,帮夷王打赢了那么多场墨水仗,还真不赖。
“适才,紫盐给我消息,说王府里的贵人请她明早过府做指甲,少傅可有想传进去的消息?”
赵何呼了口气,收起了懒慢,严肃许多:“她已经进了逍遥殿,很快就会有消息,提点两句就是。”
“是。”彩云朝赵何弯了弯膝,唇上还挂着妩媚的笑,像一只小狐狸。
彩云走后不久从后面走出来一位中年贵妇,身后还跟了几个容貌娟丽的丫鬟,贵妇往彩云走的方向看了好几眼,又低头看正在收拾东西的青年,于是乎弯腰帮他收拾起来,赵何倒不抵制。
收拾好,赵何就扶贵妇坐下,想给她揉肩,又被贵妇拉住,“坐下坐下,把汤喝了,伯母也有话要同你说。”
她倒不是赵何的亲属,是虞太傅的夫人,京城里跟赵何最亲近的女人舍她其谁?
赵何乖乖找了把椅子坐下,又看见递过来的乌鸡汤,是他喜欢的,太傅夫人做的也一贯很好喝,他淡笑着点了点头喝汤,太傅夫人也开口了:“那小娘子是玲珑楼里的?”
赵何不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太傅夫人却无端叹起气来:“唉,伯母知道你们年轻人青春冲动,但是啊咱们玩归玩,你可不能对不起你未婚妻啊。”
赵何噗嗤着笑了笑,“您在想什么啊?彩云待诏只是我请来做细小物件的,我们俩清清白白的。”
“真的?”
“千真万确,赵祝台这辈子干什么也不可能负了她,不可能诓骗伯父伯母。”
“那便好。”太傅夫人看着低头喝汤的他,笑了笑,“这汤这么好喝,待你的未婚妻回来了,我便教她做,也好增进你们夫妻分别多年的感情。”
赵何看着她的笑容都晓得,她最后教的不会是乌鸡汤,“您还传女不传男了?我给她做也很好啊。”
“也成,你们赶紧成亲,让伯母抱大胖小子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