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曲集:京剧名伶艺术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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鑫培嫡孙谭富英 嗓音武功傲群伦

马连良的艺术不是几篇短文所能概括的,他的戏虽然不以武功取胜,但唱、做、念无一不具特色,看来轻松潇洒,学之才知极难神似。至于马派的过人之处,容后有机会再谈。他有不少入门弟子,也有私淑而颇有成就的,但是这些马派的第二代不是墓木已拱,便是垂垂老矣,于是在目前许多新一代的京剧观众并不十分了解何谓韵味、何谓火候的情况下,不少京剧演员唯有以拉长腔和拼命大叫来博取掌声,以致马派艺术的真面目已经不易在舞台上看到了。幸而受过马连良亲灸的演员中还有在为培养下一代而努力的,真希望他们能排除歪风,好好地把马派艺术传承下去。

“四大须生”中堪与马连良匹敌的是谭富英,尤其他的嗓子和武功在同侪中可说无人能出其右。这位正宗谭派须生成名极早,从富连成科班出科之后就红遍大江南北,那时他演出时挂二牌的旦角演员包括白牡丹(后来改名荀慧生,1927年成为“四大名旦”之一)。不过,许多捧余叔岩的人中却不乏喜欢贬低谭富英者,说余氏很想回馈谭鑫培而主动向谭富英传授谭派艺术,但是年轻的小谭却学不会,等等。然而,谭富英的艺术生涯历久不衰,拥有的观众又较余叔岩为多,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认为评说艺人的造诣,不必扬此抑彼,像谭富英这样的人才,虽然未必前无古人,却可能是后无来者了。

别的不说,谭的嗓子洪亮清脆,不但远远超过上一代的余叔岩和言菊朋,连同时代的同侪也鲜有能及者,而且唱了四十多年仍旧响遏行云。以全部《四郎探母》为例,他从青年时代就以之出名,从开始的《坐宫》到《出关》《弟兄会》《见娘》《哭堂》《别母》一直到最后的《回令》,嗓子越唱越亮,每句导板必然石破天惊,许多快板都铿锵爽快,大段散板则声振屋宇,难怪每演必定满座。不过,他的《坐宫》最后一段唱到“叫小番”时,因为观众都在等他的“嘎调”(即把“番”字特别拔高),年轻时居然常常由于过度紧张而“唱炸了”,因而成为满城市民次日议论的话题。就我的亲身经历,上海戏院外面的洋车夫们(洋车是北京话,上海话是黄包车,粤语是手车)届时都会在后台外面的马路上静听,谭富英唱炸了便摇头叹息,唱好了便奔走相告,群情激奋,万众欢腾。谭富英在当时社会上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嗓子好还不算,主要是谭富英唱快板字字清楚、斩钉截铁,为他人所不及。最了不起的是,他在《定军山》中扮演老将黄忠,唱大段快板时,身扎大靠,戴髯口,手持马鞭和大刀,脚穿厚底靴,边唱边做地满台飞奔跑圆场,口中的唱词和脚底下的台步,完全和快板的节奏吻合。这种功夫,他一死就带进了棺材,从此成为绝响!我看过许多演员(包括已经去世的和年富力强的,以及被某些人认为胜过谭富英的)演出的《定军山》,没有一个能望其项背!

谭富英的《定军山》之所以傲视群伦,是因为他的武功卓越,为“四大须生”之首。我曾看过他在演《定军山》之后接演《阳平关》,其中的黄忠又是唱做并重,而且开打还比《定军山》更加吃重,简直令所有的观众都为之疯狂。此外,他在《问樵闹府·打棍出箱》中的表演又是精彩绝伦。不说别的,《问樵》中范仲禺和樵夫二人一问一答的身段、眼神、水袖、步法,每次必定看得我神魂颠倒。这出戏也是马连良和杨宝森的拿手,可说各有千秋,但是看谭的演出最为令人亢奋,原因之一可能是他在《问樵》过后那一个“吊毛”(向前提身翻一个空心跟斗,以背脊着地,一滚而起)总是那么干净利落,而且据说一直到晚年还是始终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