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灵浊之气
天气转暖，万物复苏的时节，人却越发的觉得困顿了。
今夜守城门的士卒从瞌睡中惊醒，举着手中的兵器四处警戒一番，却只能听见风吹树叶的声音。而守在宫门的禁军发现站在宫门外的朝凤时，不由惊讶。
“凤侯，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守宫门的小兵问道。
朝凤没有回答，只是将进宫的令牌交给他检查了一下，然后径自进了宫门。
在长长的隧道里，朝凤突然想起来，这里的人，都称她“凤侯”，不熟悉的人会称她“景晟侯”，相交比较好的会直接称呼她的名字“朝凤”。只有她，那个女孩子，称自己为“将军”。
朝凤将军。
大概没有多少人记得，她也是一个马上天下的女子吧。
子时都过半了，玄天殿的灯火却还亮着。
朝凤不得不承认，玄荒帝的确算的上是个勤勉的好君主。通报之后，黄同将朝凤引进殿中，然后退出去，将殿门合上。
“微臣朝凤，参见帝君。”朝凤微微躬身行礼。她是灵族，即使称臣，也不必向人族的帝君行跪拜之礼。
“朝凤，”玄荒将手中的笔搁下，抬眼笑了起来，“我等你很久了。”
“那么，帝君应该知道，我是为何而来。”朝凤直直的瞪着玄荒，因为他的毫不在意而更加愤怒。
“当然知道。”玄荒笑意更深，“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你欠我、欠灵族一个解释。”朝凤攥紧了拳头。
“朝凤，你活了九千年了，却还是这么天真。”玄荒摇摇头，“有什么好解释的？这个时候，你不如好好把握机会，提些更有价值的东西。”
朝凤眼神一凛，突然暴起，冲向玄荒，手指紧紧的掐住他的喉咙，声音颤抖：“我真想就这么杀了你。”
手指松开，玄荒的脸色早已通红，猛地咳嗽一声，大口大口的呼吸，嘴角却翘起来，带着笑意看着一旁的朝凤：“你不会，也不敢那么做。咳咳——这就是灵族的悲哀，弱小者的悲哀。”
泪水毫无征兆的落下，朝凤闭上眼睛：“虫族，那是一千多条生命啊，就这么没了……”
“这种事情，你又不是第一次经历。当年，灵界的灵君……”
“闭嘴！”听到前任灵君，朝凤的眼睛又一次变得通红。
“呵呵，”玄荒笑起来，“朝凤，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你敢说你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要不要说说这次休假你到底去了哪儿？”
“我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起人族的事情，灵族也没有。”朝凤的眼神黯淡下来，转过身去，向着门口走去，“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啪——啪——啪——”
突兀的掌声响起来，殿内的两个人都警觉的看向屋顶。两个黑衣人跃下，衣袂翻飞，殿内似是刮起了一阵寒风，触动着人的神经。
“哈哈哈——”肆无忌惮的笑声在空旷的大殿回荡，似是最赤裸裸的嘲讽，“朝凤，你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墨沙？！”朝凤惊讶间发现他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
黑发黑衣，带着鬼面，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却还是能感觉到，他是人族中人。
“该说是温柔呢，还是太执迷呢。朝凤，人族灵魂里的黑暗，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吧。一千年了，灵族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呢。”墨沙笑意盈盈的看着朝凤，“滕龙和横舟，若是知道如今的一切，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呢。”
听到那两个名字，朝凤的身体忍不住颤抖。
她闭上眼睛稳定心神，再次抬眼的时候，目光中只剩平静，又回到了那个气度雍容的模样。
她看向玄荒和墨沙说道：“从今以后，灵族将不会参与人魔两界的斗争。我会下令，所有的灵族，都不得踏出灵族领地一步。”
停顿一下，她盯着玄荒的眼睛，继续说，“如果人族再进入灵界的话，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了。”
“这样，算是撕毁盟约了？”玄荒笑了。
“如果你还记得人灵两界的盟约的话，就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呵，人族对抗魔族，而灵族却永远躲在人族的背后。怎么，难道我们就不能跟你们收点保护费？给我们一点支援不过分吧？”玄荒调笑着，像个江湖黑帮的老大。
“灵族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多了。”朝凤的眼神有些落寞，“即使是面对神明，我们也能问心无愧了。”
“你以为，没了人族的帮助，灵界能抵挡魔界的攻击？”玄荒不屑地说道。
“不不不，”玄荒刚说完，墨沙就摆了摆伸出的食指，笑着看向玄荒，“魔族是不会入侵灵界的。”
看到玄荒发愣的神情，朝凤笑了笑：“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在暗地里跟魔族有什么交易吗？就是这样了，灵族退出。”
“那你呢？也退出？”墨沙挑眉问道。
“我不会插手的，不过，我会留在这里，直到战争的终结。”朝凤向门外走去。
“呵呵，你觉得会有那么一天吗？”墨沙笑了出来。
“会的。”朝凤转头看了墨沙一眼，“我们的神明，从来都不会背弃她的子民。”
墨沙走到外厅，给自己到了一杯水，抬头问一直站在窗边沉默着的业焰说：“你要吗？”
业焰看了他一眼，转头，闭眼，完全一副懒得理你的神态。
墨沙也不介意，自顾自的喝起来，“不错，不过，要说茶的话，还是招摇峰上的摇光最好。”
“魔族少主，出现的方式总是让人意外呢。”对待墨沙，玄荒可不敢大意，他还没有忘记上一次，这个长相妖娆的男子是如何威胁自己的。
“哦？不只是方式吧？时间也让人意外，不是吗？”墨沙放下茶杯，挑着凤眼偏着头看向他，“别那么紧张，我今天就是来看戏的。”
“南禺山那件事，是你做的吧？”玄荒看了一眼闭目养神的业焰，鬼面人，黑衣，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这可就真是冤枉我了。”墨沙抬抬下巴指了指业焰，“是他干的，我可没插手。”
“他不是你的人吗？”
“话可不能乱说。”墨沙将手指伸到嘴边摇了摇，“他是自由的，说不定哪天我也会死在他的枪下呢。”
“所以，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看戏啊。”墨沙无辜的睁大眼睛，“真的。呵呵，当初知道玄甲军去了瑀南的时候，我可是很高兴呢。现在这个结果，我很满意。”
“你觉得，没有灵族，我们就一定会失败吗？”
“不不不，我可没那么自大。”墨沙摇头，嘴角翘起一个弧度，“不过，我还有点替你惋惜，失去了一个能够统一三界的机会。”
“什么意思？”
“呵呵，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总能如此理直气壮的指责别人呢。”墨沙有些嘲讽的笑笑，“人族，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吧。不过，我还是给你一个忠告吧，别再招惹灵族了。朝凤说得可都是事实，灵族，没有半点对不起人族的地方。要说的话，也是人族对不起灵族。”
看到玄荒惊疑不定的眼神，墨沙很高兴的笑着转身，向业焰挥了挥手：“走了。”
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街道上只有巡防营走动的声音，偶尔或许还能听到一两声狗吠声。不过，所谓宵禁，也只是针对普通民众而已。在这诡谲的帝京，那些月光下起舞的身影，或许才能真正决定风口浪尖的方向。
站在最高的一栋楼角，墨沙笔直的站立着，抬头看着头顶那轮圆月，静静地倾听着这座城市的声音。
一旁的业焰抱着枪沉默的看着脚下走过的士兵，突然听见墨沙声音：“我一直以为，你们缔结的是血之契约。”
业焰看了一眼手中的枪，没有回答。
对于这点，他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至于墨沙是怎么发现的，他大概也能了解。
刚刚从玄明宫出来的时候，墨沙的速度，明显比之前要快很多，而且只要他跟上了，他就一定会加速。墨沙的速度可不在魔族速度第一的蓝翎之下，一个人族，资质再好都不可能练到这种程度。
“没想到，鸿浊那么骄傲的人，居然会跟你缔结灵之契约。”墨沙转过身来，看向业焰，“看来你们挺合拍的。鸿浊，怎么，不出来见见我吗？”
“唉，”良久，鸿浊的身影慢慢在空气中成形，“小沙，我好歹也算你的长辈，叫声叔叔少你一块肉还是怎么地？都被你折腾了那么多年，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我怎么着你了？”墨沙见鸿浊愁眉苦脸的模样，顿时就乐了，“我看你现在不是挺乐呵的吗？你该谢谢我。”
“不过，小沙啊，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魔族跟灵族现在是怎么回事？我看你好像挺维护他们的啊。”鸿浊有些不解的问道。
刚听到墨沙的那些话的时候，他就满肚子的疑问了。魔族跟灵族之间的仇恨，算起来其实比跟人族之间的仇恨要渊远得多。
鸿浊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业焰也抬头看向墨沙，他也一直在考虑这件事。感觉好像有些头绪，但总有些地方想不通。
“我说过的吧。我一直在研究，在神族消失了之后，新出现的人族，在灵族和魔族之中，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欲之国和罪之国只是最初的实验，结果你们也都知道了，人族虽然表现出了比魔族更黑暗的一面，却无法堕落成魔。”
墨沙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略苦涩，“相对那个实验，还有另一个实验。一千年前，我派了一百名魔族到人界。既然人族无法堕落成魔，那么魔族呢？是不是有什么方法可以转为人族？”
“结果呢？”鸿浊有些急切的问道，从墨沙的神情似乎可以推测出，那会是个不好的结局。
“结果？我也不知道。”墨沙看到他们两人困惑的眼神，笑了笑，“身体是魔族的，心却是人族的。一百个魔族顶尖战士，最后都被我一掌击毙，五脏俱裂，筋脉寸断……”
“这跟灵族又有什么关系？”鸿浊惊讶间问道。
“这就要说到我的推测了，虽然没有具体的证据，不过这五千年来的事实，大概也足够说明问题了吧。”墨沙说着看向鸿浊，问道：“始神纪的时候，一般灵族修炼成神需要多少年？”
“资质好的话一万年就可以了，资质差的十万年怎么也足够了。”鸿浊似乎明白了什么，若有所思的说道。
“那么，你觉得为什么五千年过去了，这三界还没有出现一个神族呢？难道说现在的灵族资质都太差吗？”墨沙说道，“一千年前，灵族族长滕龙，还有衡舟，哪一个不是经天纬地的人物？即使是现在的朝凤，资质难道就差了吗？鸿浊，你还记得朝凤到底多少岁了吗？”
“一千年前，她就有九千岁了吧？或许不止九千岁？”
“不管灵族还是魔族，活久了，就容易忘了时间呢。”墨沙有些怅然的看了看天边的月亮，“灵族，永远都无法成神了。”
“这跟魔族又有什么关系？”鸿浊问道，“灵族无法成神，对魔族应该是件好事啊。”
“呵呵，鸿浊，你的身体没了，脑子也没了吗？魔族跟灵族，说起来，本质可是一样的呢。”墨沙笑了笑，“灵族无法成神，你以为，魔族中还会有堕神级别的魔存在吗？”
“这……因为人族？”鸿浊猜测道。
“朝凤每年都会回灵族一趟，可不是回家探亲那么简单呢。”墨沙点点头，说道，“虽然暂时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不过，在人族聚集的地方，灵族和魔族的力量会衰退，虽然这种速度很慢，不易察觉。但如果力量提升的速度比那种衰退的速度还要慢的话，就会慢慢变得虚弱。这种影响对灵族比魔族更加明显。很有趣的是，灵族能够自发衍生另一种力量，来抵抗人族的这种影响。魔族却没有这种能力。”
“灵气和浊气。”一直沉默着的业焰突然说道。
“嗯？”
“什么？”
墨沙和鸿浊同时转头看向他。
“灵族能够产生一种叫做灵气的东西，而它正是灵族和魔族提升力量所需要的。而人族，会产生一种叫做浊气的东西。它会使得天地间的灵气减少，慢慢侵蚀灵族和魔族的力量。”业焰解释着说道，“我只是打个比方，这样应该比较容易解释了。”
“呵呵，没错，就是这样。”墨沙笑了笑，“所以，灵族是救世主。”
长久的沉默，似乎是在消化刚刚自己的惊讶，鸿浊也在不自觉中渐渐隐没在伊罗之中。
“五年前，”业焰突然抬头看向墨沙，问道，“枢阳城，还有伊江沿岸的那些魔族，都是你杀的？”
“是。”墨沙怔了怔之后点头，“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些尸体，最后怎么处理的？”
“烧了。”业焰淡淡的回答。
“是吗？”墨沙笑了笑。是啊，死在人界的魔族，谁会关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