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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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汪文言 冯梦龙和凌濛初

王之寀心神未定地在前院花厅等着,很快家仆带来两人,正是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张艮,保安司指挥使梁之挺。

下午还在紫光阁见面,怎么突然来拜访?

难道带了皇上的旨意?

不会吧,如果是带了皇上旨意,早就大声言明,好叫自己开中门相迎。

难道有什么密旨和口谕?

今天下午王之寀在紫光阁,已经被朱由校的手段和心计吓到了,这种当面亲身感受带来的冲击感,是崔景荣、李宗延等人完全无法理解的。

现在听到两位锦衣卫指挥使联袂赶来,王之寀心虚不已。

“王侍郎,张某/梁某贸然造访,还请见谅。”

王之寀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抖动着,笑里带着几分僵硬,“两位上使,实在是客气了。

请坐,快请坐!

来人,上茶,上好茶。”

等到仆人端上好茶离去后,王之寀小心翼翼地问:“两位上使,请问有何指教?”

“皇上叫我们俩来问王侍郎一件事。”

王之寀端茶的左手猛地一抖,茶杯加杯垫斜落到桌面上,里面的茶水泼了出来,浇在他的手上,烫得他呲牙咧嘴。

但顾不上手上的痛,连忙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有何事问臣?”

“王侍郎既然是梃击案参与者,那么可知此案是由谁策划的?”

王之寀喉结上下抖动了几下,答道:“此事内幕在下原本也不知。那时东林党势大,还看不上我这个刑部主事的陕西土鳖。

后来他们看到我于刑讯有一套,便勉为其难地收纳下,让我参与其中,帮忙把口供弄得更完整,于是便知道了幕后之事。”

王之寀也不藏着掖着,干脆全部抖落出来。

“此事是镇江府金坛人于玉立主谋。他是万历十一年进士,与东林党顾宪成往来密切,莫逆之交。

正如皇上所言,万历四十二年慈圣皇太后崩逝,时为太子的光宗先帝失去最大的庇护。

东林党闻知郑贵妃那边蓄势待发,准备对光宗先帝发起弹劾,‘惑于女色’、‘荒淫无德’,据说还抓到了光宗先帝与神宗先帝身边美人私通的把柄...

这边也不知真假,只觉得太子情况危急。

几经商议后于玉立决定先下手为强。只是他隐居地方,便叫汪文言进京具体执行。

原本计划如皇上推测的一样,张差是被哄骗来的,内侍是真的,却是王安找来的可靠之人。

汪文言原计划也如皇上料想的一样,留白即可,不会留下多少把柄

偏偏当时鹤亭公(赵南星)、南皋公(邹元标)、修吾公(李三才)均未回朝,朝中东林党人以刑部给事中魏应嘉为首。

我看得出来,进士出身的魏应嘉看不起仅为监生的汪文言,把汪文言的计划一顿鞭挞,斥为无物,然后增添了那些画蛇添足的事。

当时我也骑虎难下,只好也配合着做些事...”

张艮不动声色地问:“汪文言?就是天启初年,挑拨齐楚浙党内讧,让东林党逆势翻盘,现在被下在诏狱的那一位?”

“对,就是他。于玉立远在原籍,他根据往来书信,断定太子危险,便建议立即采取行动。

只是那时他身体不好,不便远行,便举荐了南直隶歙县布衣汪文言,派他去了京师,捐了国子监监生,留在京师,全盘主持梃击案。

开始还按照汪文言的部署和指挥行事,不想到了中间,魏应嘉接手了去,就开始走样。一顿瞎折腾,非要指名道姓点出庞保和刘成,说这样才叫证据确凿。

结果神宗先帝御批叫两人去刑部,与张差当面对质。

这事眼看要露馅,魏应嘉以生病为由,撇下一切躲了起来,幸好汪文言接手,略施小计,让郑贵妃一党惊慌失措,逼杀了张差,这才敷衍过去...”

“后来呢?”

“梃击案巩固太子东宫位,魏应嘉跳出来四处吹嘘完全是他的功劳。

到了天启年间,汪文言又主持挑拨齐楚浙党,为东林党立下大功,又被魏应嘉抢在前面,到处鼓吹是自己的功劳。

有知情人愤然他的无耻,加以辩解,指责魏应嘉。

魏应嘉恼羞成怒,又见阉党凶焰勃然,便心生毒计,四处宣扬汪文言的种种事迹。

原本默默无闻的汪文言很快就名满朝野。田尔耕和许显纯肆虐时,第一就把此人抓到诏狱。”

张艮点点头:“本官清点诏狱人犯时,确实有他。被拷打的最为严重,金创医几番医治,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

据说许显纯严刑叫他攀咬杨涟,他只是笑着说,天下可有贪赃杨大洪?”

梁之栋忍不住赞叹道:“果真有勇有谋,忠贞不二。可惜遇到一群猪队友。”

王之寀一愣:“猪队友?”

张艮在旁边解释:“这是皇上常说的词,专指那些忙帮不上,专门坏事扯后腿的同伴。”

不愧是皇帝近臣。

梁之栋继续问:“皇上还问,梃击案一出,朝野舆论立即沸腾。官厅衙门、酒楼勾栏、大街小巷,无不议论,民情汹涌之势,着实吓坏了郑贵妃一党。

此事是由谁操办?也是汪文言吗?”

王之寀想了想,“不是汪文言,是冯梦龙。”

“冯梦龙是何人?”

“冯梦龙是南直隶苏州吴县人,自幼聪慧好学。年少时就中了秀才,但乡试一直未中。为了养家糊口,辗转在苏州、无锡、乌程、麻城等地做处馆课童。

素爱搜集民间歌、谣、谜语和说话故事,擅长写话本章回,在大江南北广受欢迎。

他与熊廷弼有师生之情。天启元年,熊廷弼下狱,他赶到京师,四下奔走营救。

他与汪文言也是好友。

梃击案,汪文言在暗中主持,冯梦龙悄悄一并入京,帮着编写揭帖、歌谣、说话章回,传播京城市井高院之间...

汪文言下狱,他也一并奔走营救。”

梁之栋继续问:“冯梦龙现在何处?”

“还在京师寓居。”

“还在想法子营救汪文言?”

“是的。”王之寀冷笑几声,“现在东林党人,朝野正道人士,目光都放在杨左六君子身上,谁还记得曾经为太子和东林党力挽狂澜的功臣汪文言?

李三才和于玉立已经病逝,东林党无一人伸出援手,甚至在奏章里,连汪文言的名字都不肯提一字。

冯梦龙来回奔走数月,处处碰壁。”

“他寓居何处?”

王之寀捋着胡须想了一会,“我曾经听一位朋友偶尔说起,好像是住在南城骡马市附近的阎王庙胡同。”

张艮与梁之栋对视一眼,一起起身,拱手说:“王侍郎,我等问话完毕,告辞!”

“两位上使慢走。”

送两人出府门,回到书房重新坐下,王之寀不由浑身冷得一颤,这才发现自己内衣的前胸后背,全部湿透了。

中午,南城骡马市附近阎王庙胡同,冯梦龙满脸疲惫地走在街上。

他身上的灰色衫袍,衣襟衣角溅满泥泞,一双布鞋黄扑扑一层泥土。

“冯秀才回来了?”有认识的街坊打着招呼。

冯梦龙微黑的脸露出笑容:“回来了。”

“汪三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冯梦龙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随即答道:“快了,士克一定会回来的。”

回到小院里,看家的老仆冯玉章迎了上来。

“老爷,有来信。”

“快给我。”

冯梦龙连忙接过两封信,接过一看,一份是好友钱谦益的信,信里讲述他已经顺利回到故里,劝冯梦龙离开京师漩涡,暂避江南。

天启四年,文名满天下的钱谦益复出出仕,主要承担《神宗实录》的编纂工作。

不过作为东林党魁首,他早就被阉党盯上。四月份见到杨涟、左光斗等六君子相继被抓,钱谦益见势不妙,马上辞职,一溜烟又跑回江南老家。

叹了一口气的冯梦龙又拆开第二封信,是好友凌濛初从滦州寄来的。

朱国桢拜于凌濛初父亲凌迪知门下学习制艺,万历三十四年凌濛初拜朱国桢为师,学习制艺。

天启三年,朱国桢拜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携凌濛初进京,随在身边学习。

不想朱国桢在天启四年因为党争被弹劾离京,凌濛初留在京师,利用他高超的套版印刷术,在京师印制话本章回等书籍,风靡京畿山河等地。

一直在江南游走东林党人以及诸位亲朋好友之间,请他们出面营救恩师熊廷弼的冯梦龙,在听闻好友汪文言下诏狱,熊廷弼情况也日渐危急的消息,毅然北上。

期间耗费钱财,全靠凌濛初套版印书所得。

五月底,熊廷弼被特旨恩赦,以白身军前效用。

六月初十,熊廷弼跟随孙承宗出镇山海关,冯梦龙原本想送恩师去赴任,但汪文言这边又放不下,凌濛初便自告奋勇,替他送熊廷弼去山海关。

凌濛初在信中说,孙督师、恩师一行人,一路轻车简从,星夜疾行。

现在到了永平府滦州,孙元化以永平府制置使、制置司经济厅滦州煤铁局都事、兼永平府知府的身份,留在滦州开煤铁矿,建炼铁厂,铸炮造枪,襄助关宁...

冯梦龙叹息一声,“恩师幸脱囹圄,汪士克何时才能去桎梏?”

突然屋外传来冯玉章与人争吵声,冯梦龙连忙出了屋。

见到四人站在院中,身穿梅花暗纹箭袖衫袍,头戴无折幞头,腰佩短刀,身形彪悍。

“四位是?”

来人反问:“你是南直隶苏州吴县冯梦龙?”

“正是在下。”

冯梦龙话音刚落,一个布袋猛地落下,套住了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