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3章 巡盐银子进内帑还是进户部?
崔景荣眼睛一转,拱手对那几位同党说:“诸位皆身居翰林院学士、詹事府和各寺等清华之位,当秉承天地正气,扬清激浊,上疏力阻此事,救长芦两淮万民于水火之中。”
几人对视一眼。
两淮和长芦盐商们很懂事,每年给自家定期孝敬冷饮费和煤火费。虽然不多,但是足以贴补家用。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关键是这些盐商被魏忠贤盘剥狠了,搜刮一空,下半年的炭敬和明年、后年的冰敬炭敬,自己去哪里找补?
翰林院学士张允善前些日子才答应蕴玉楼一位“探花”,要赎她回家,金屋藏娇。
正愁着去哪里弄一笔银子实行诺言。
这不机会就来了嘛!
卷着袖子大骂一通魏阉,阻止他盘剥盐商,既能博取清名,又能在盐商那里卖个好。
那些大盐商,各个富可敌国,手指缝里露出一点银子,足够自己赎十个八个的青楼探花了。
这么划算的买卖,自然要抢着上啊!
张允善一身浩然正气,大声道:“我等饱读圣贤书,明理知义,当持天地正气,救万民于水火。
崔公,我现在就回去研磨提笔,写一封弹劾奏章,去午门叩阙上疏!”
其余几人也情绪激动,纷纷附和道:“正当如此,同去,同去!”
看着这几人出了屋,各回自己衙门写奏章去了,崔景荣一把拉住来宗道的手。
“走,跟老夫走。”
“崔公,去哪里?”
“魏阉出京巡盐,目的就是给内帑搞银子,现在唯一能阻止他的只有户部李尚书。”
“瞻予公?”
“对。”
“瞻予公如何阻止魏阉?”
“且去户部,见到他再说。”
崔景荣和来宗道来到户部,直奔里面的值房,在门口看到户部尚书李起元与左侍郎陈所学为首的几位助手和心腹对坐在一起,正在议事。
李起元看到崔来两人,起身出门相迎:“崔天官,来侍郎,你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正是。李尚书,老夫与子由有要事要与你商议。”
“进来坐。”李起元把两人引进室内,请他们在西首座位坐下。
“崔天官,来侍郎,十分不巧。
老夫正与同僚商议户部赋税改制,司礼监催得急,明日就得送进宫去,今日必须有个美目。
且等我们商议完了,再与你二位说事。”
崔来二人出现在门口,李起元一看到两人神情,就知道是党争之事。
他不想掺和党争,只想把本职事情做好,所以故意晾一晾崔景荣和来宗道。
崔景荣眼睛闪过狠厉之色,随即微微一笑:“是我们叨扰了,无妨,我们在一旁坐着等就是。”
他如此说,来宗道也就无话可说。
李起元提起衣襟,在正座上坐下,对陈学礼说:“陈侍郎,你继续说。”
“尚书,诸位,本官与尚书拟定的赋税改制共十三条。
改制第一条,改军屯之法,即屯种宜责成武官。
夕远之计莫如屯田,而行之不効、是不得其人...观此前军屯诸多弊端,故屯种必责成武官、而被责成者必须制定赏罚之法...
接着第二条,清查监生官吏班办纳银,改及裁革効劳冠带制度。
两京太学原以储养人材、岂宜同各衙门官吏等办纳钠银免役者...今当定纳班银以免阄拨、除举贡入监在纳班银...”
陈学礼声音洪亮,说话不急不缓,就是带些口音,有些字听得含糊。
“第三条,裁运司府州县佐式冗官。
但不知阴糜廪饩先空左藏之储,减禄充饷之计无先于此者,冗员汰而俸薪即是军需,名器清而事例亦为增价量铨...合咨吏部尽将天下应裁冗官、酌议妥上请施行,所扣俸银岁觧臣部充饷。”
“第四条,清查督学衙门空廪和学田。
天下府、州、县儒学皆有空月事故、廪膳银两名为缺廪如学官缺俸之类,皆系正额钱粮,扣除在库以备督学公费者...此费清查之岁可得余银数十万两,奈何不以佐公家,而饱奸人之腹!”
“第五条,监儒杂流不准优免。
本朝军兴以后,天下大小缙绅皆不优免丁粮,以见急公之义。
而今上如监生儒士、下至承差知印吏员以及名色儒官儒士,加之武职武生等项、皆有优免不等,此辈悉是殷实之家、以入赀进身者。有何功于朝廷、反蒙宽政?
当清查不准优免。”
“第六条,查核税契...
...第七条,暂改表马折色...
...第八条增各钞关余银...
...第九条申饬事例...
...第十条清查兵赏银两...
...第十一条查核茶法...
...第十二条严行考成...
...第十三条改革盐法鼓铸...”
陈学礼一条条详细讲述,每一条都会有人提出意见,大家激烈讨论。
但是会场牢牢掌控在李起元手里,要是有人偏题,或者“超纲”,他就会开口,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拉回来。
来宗道听了一会,深有感触,侧身探过头,对崔景荣附耳轻声道:“此十三法大善!瞻予公不愧是精于理财的能臣干吏。”
崔景荣不以为然道:“法是好法,可是操持过急,对下面也过于苛刻。
天下之事在于中庸。
何为中庸?中者,和也。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
来宗道没有再出声。
等了半个时辰,会议开完,陈学礼等人起身告辞,值房里只剩下李起元和来访的崔景荣、来宗道。
“崔天官,有何来意,现在请说。”
“李尚书,魏阉被皇上派出京之事,你可有耳闻?”
李起元看了崔景荣一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听说过,派魏督公出京巡盐。”
明为巡盐,实则搞银子,大家心知肚明。
崔景宗连忙说道:“而今户部国库,窘困至极。
文武百官的俸禄,有三个月未发。蓟辽、宣大、延绥等九边粮饷,日日在催。
贵州四川,还在用兵平息安奢之乱,粮饷告急也是一日三催。
其余各处,无不在摊着手要钱。李尚书,想必你很是头痛吧。”
“没错,老夫焦头烂额。”
“李尚书是理财国才,主持的赋税十三条,老夫刚才也旁听了,无一不是济世良策。
可是远水难解近渴啊!”
李起元目光深邃地看了崔景宗一眼,“崔天官有什么肺腑之言,直管说来。”
“李尚书,何不上疏,请皇上把魏督公巡盐所得银子,悉数解入通州太仓,以备国用。”
坐在旁边的来宗道听明白崔景宗的用意。
凶名显赫的魏忠贤魏大珰出京巡盐,天津、扬州那些大盐商,以及他们背后的靠山们,再不情愿也得咬着牙出血掏银子。
两三百万两是必不可少的!
但这两三百万两银子是入内帑还是入户部,区别就大了。
要是入了内帑,皇上又能在制置司这些事上一通瞎折腾。
只要有钱,他想怎么折腾,文武百官们都束手无措。你使劲地上疏劝谏,他不听,奏章留中,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所以必须卡住源头,让皇上没有钱粮去瞎折腾!
这两三百万两银子入了户部的太仓银库,就好比进了无底洞,一点水花都不带溅。户部以及各处上下其手,转瞬间就能把这两三百万两银子花得干干净净。
李起元身为户部尚书,上疏讨要这些银子,合情合理。
大明的财政情况,大家都知道的。
皇上要是不舍得给,那就不占理了,会惹得天下沸腾!
来宗道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崔公说,全天下只有户部尚书李起元能阻止。
因为他能釜底抽薪!
李起元捋着胡须,默不作声。
从看到崔景荣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只老狐狸来自己户部有什么用意。
他没有着急表明态度,只是含糊地说:“此事老夫知道了,银子等押解进京了再说。魏督公出京巡盐,再怎么都要半年去了,也是远水,难解老夫的近渴。”
又说了几句,李起元死活不肯松口,崔景荣也不再逼问,只是起身笑着告辞。
回吏部衙门的路上,来宗道不由地抱怨道:“想不到瞻予公想置身事外!如此大事,置身事外就是站在奸佞阉党那边!”
崔景荣冷笑几声:“呵呵,置身事外,老夫届时看他如何置身事外!”
来宗道转头看着这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名士,后背有点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