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鬼抬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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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血月引魂

血月升起的刹那,黑水镇的狗全都安静下来,没了一丝声响。阿苏勒站在镇衙前的空地上,望着那轮透着不祥气息的红月缓缓越过祁连山脊。月光如稀释后的鲜血般,肆意泼洒在屋顶与街道上。旗杆上三具尸体的影子被拉得极长,扭曲地投射在墙壁上,仿佛仍在缓缓蠕动。“所有人马上回家!关好门窗!别让任何东西进来!”巴图大声下令,衙役们敲着铜锣,沿着街道飞奔,边跑边喊:“不管听到什么动静,天亮前都不准开门!”人群瞬间四散奔逃,眨眼间,街道上就只剩下阿苏勒和巴图。风陡然停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静谧,就连虫鸣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你该回去守着诺敏和其其格。”阿苏勒紧紧握住铜铃,此时铃身已烫得几乎让人抓不住,“五鬼会先去找那些被标记过的人。”巴图摇了摇头,抽出腰间的佩刀:“我让家里的老仆人在屋里撒了药粉。现在镇上最危险的是你——”话到嘴边,他却戛然而止,眼睛瞪大,直直看向阿苏勒身后,惊呼声脱口而出:“老天……”就在阿苏勒转身的瞬间,地面开始剧烈震动。镇中央的老槐树摇晃得厉害,树根从土里翻出,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股腐臭气味从洞中涌出,紧接着传来“咯咯”的怪异声响,仿佛有许多人在同时磨牙。“地门开了。”阿苏勒的喉咙发紧。羊皮卷上所言不虚,血月之夜,阴阳两界的门会短暂开启。当第一只苍白的手扒住洞口边缘时,巴图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惊叫。那只手长着七根手指,每一根都异常细长,指甲乌黑且尖锐。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五个黑影陆续从洞中爬出,身形似人却又非人,全身覆盖着黏液,在月光下散发着诡异的光泽。它们没有脸,头部只有五个排列成梅花状的黑洞,不断开合,发出湿漉漉的“吧嗒”声。其中最矮的那个脖子上挂着一串东西——正是铜钱,与赵铁匠手中的那枚毫无二致。“萨……满……”五鬼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在一起,仿佛是从极为遥远的地方传来,“血……我们要萨满的血……”阿苏勒的兽骨项链突然变得滚烫,烫得他胸前的皮肤滋滋作响。他强忍着疼痛,将铜铃举过头顶,用力摇晃,大声喊道:“以山之名,以水之灵,退散!”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响亮,五鬼的动作顿时一滞,最前面的那个甚至往后退了半步。然而很快,它们又围拢过来,动作愈发急切。“没用!”巴图挥舞着腰刀,可刀刃却直接穿过了鬼影,“它们不怕铁器!”阿苏勒想起乌林答说过的话,咬破舌尖,将鲜血喷在铜铃上。血珠接触铜铃的瞬间,一道蓝光迸发而出,在空中形成一层薄薄的光幕,暂时挡住了五鬼。但阿苏勒能明显感觉到光幕在迅速变弱——他的血不够纯净,法力远不及祖母。“走!去白家!”他拽着巴图往后退,“镇魂杵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他们在小巷中狂奔,身后传来五鬼穿透光幕的撕裂声响。拐过一道弯时,阿苏勒险些撞上一个白色身影。是白翊。月光之下,白先生的脸色比平日更为惨白,几乎如同透明一般。他右手紧握着一把造型奇特的匕首,刀刃上刻满了符文,左手提着一盏灯笼,里面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跟我来。”白翊转身便走,声音冷静得仿若并非活人,“它们暂时被引到镇西去了,但很快就会发觉上当。”“你做了什么?”阿苏勒边跑边急切问道。“用萨满遗物做了个诱饵。”白翊指了指自己腰间悬挂的一块骨片,“你祖母的指骨,对它们极具吸引力。”阿苏勒胃部一阵痉挛,但此时没时间多想。白家药铺就在前方,门窗紧闭,不过门缝中透出微弱的蓝光。白翊在门前停下,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钥匙:“进去后别碰任何东西,尤其是那些罐子。”钥匙插入锁孔的刹那,阿苏勒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愤怒的尖啸——五鬼发现被骗了。白翊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稳住,推开了门。药铺内部比外观看起来宽敞得多,四壁摆满了药柜,每个小抽屉上都贴着标签。中央的长桌上零散地摆放着各种研磨工具和药材,角落里堆放着几个陶瓮,用黄符封着口。最引人注目的是后墙上一幅巨大的西夏地图,上面用红笔标记了十几个点。白翊径直走向药柜,取下最上层的一个黑漆木盒:“最后一块在这儿。”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截乌黑的木棍,与阿苏勒收集的其他部分明显出自同源。阿苏勒接过木棍,心跳陡然加速:“现在怎么……”一声巨响打断了他。前门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上,门板出现了裂缝。白翊脸色骤变,迅速吹灭所有灯火,只留下那盏蓝焰灯笼。“后门!快走!”他们刚冲进后院,前门便轰然倒塌。阿苏勒回头瞥见五个黑影扭动着挤进门框,最前面的那个已经发现了他们,黑洞般的“嘴”张得更大,发出刺耳的尖啸。后院的墙很高,又没有梯子。白翊却毫不犹豫地冲向一面看似实心的砖墙,口中念了句西夏语。砖墙应声移开,露出后面的暗道。“进去!”白翊推着阿苏勒和巴图,“直走别回头!”阿苏勒钻进暗道的最后一刻,看到白翊转身面对五鬼,举起那把符文匕首。月光下,白翊胸前的衣襟不知何时敞开了,那个黑洞清晰可见,边缘泛着诡异的蓝光。最奇怪的是,五鬼看到匕首后竟然迟疑了,像是有所顾忌。暗道又窄又矮,三人不得不弯腰前行。空气中弥漫着草药与某种腐败气息混合的味道,墙壁上不时出现一些壁画,描绘着西夏宫廷的场景。“这是……”“西夏王宫的密道。”白翊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黑水镇就建在旧王宫遗址上。当年李将军召唤阴兵,就是通过这些地道把它们引到各处。”暗道尽头是一间圆形石室,中央有个石台,周围立着五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刻满了符文。白翊示意阿苏勒把收集到的镇魂杵碎片放在石台上。“拼起来。”五截黑木棍在石台上自动吸附在一起,裂缝处泛起红光,转眼间就变成了一根完整的法杖——长约三尺,一端雕刻着狰狞鬼面,另一端是五指向下的手掌造型。但阿苏勒立刻发现了问题:鬼面的眼睛部位是两个空洞,手掌中心也缺了一块。“还不完整。”白翊轻叹一声,“需要‘钥匙’激活。”巴图急得直跺脚:“什么钥匙?去哪儿找?”白翊没有回应,而是看向阿苏勒脖子上的兽骨项链。阿苏勒顿时明白了——凹槽的形状,符文的位置……他取下项链,将最大的那块兽骨按进镇魂杵手掌中心的缺口。严丝合缝。镇魂杵瞬间变得通红,仿佛刚从炉火中取出。阿苏勒忍着灼痛握住它,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顺着手臂涌入全身。石室里的五根石柱同时亮起符文,地面开始轻微震动。“现在它能暂时封印阴兵。”白翊语速飞快,“但要想永久解决,必须有人带着它进入地门,从内部加固封印。”阿苏勒的心沉了下去:“进去的人会怎样?”白翊的沉默已然给出了答案。外面传来石块崩裂的声音——五鬼找到暗道了。巴图握紧腰刀:“我带它去!”“不行。”白翊摇头,“只有萨满血脉能激活镇魂杵的全部力量。你拿着它,连阴兵的皮都伤不了。”阿苏勒看着手中发红的法杖,突然领悟了祖母当年的抉择。她本可以逃走,却选择用全镇人的生命——包括自己儿子的——来换取二十年的安宁。现在轮到他了。“阿苏勒……”巴图的声音哽咽了,“你不必……”一声巨响打断了他。暗道入口的石板被整个掀飞,五个黑影蠕动着挤进来。这次它们的模样更加清晰——黏液之下隐约可见扭曲的人形,每个都穿着不同服饰:蒙古、汉、党项、回鹘、色目。正是乌林答洞中那五个陶俑对应的模样。“萨……满……”五鬼齐声低语,声音直接在众人脑海中回荡,“血……契约……”白翊迅速挡在阿苏勒身前,举起符文匕首,急切说道:“记住,它们刚附身在活人身上时最为虚弱。只要把镇魂杵刺进被附体者的心脏,就能暂时封印一个。”“附身?”阿苏勒刚要问个明白,最前方身着蒙古装束的阴兵已猛扑过来。白翊迎着冲上去,匕首划过阴兵躯体,留下一道蓝光闪烁的痕迹。阴兵发出痛苦的嘶叫,暂时向后退去。然而,另外四个阴兵从两侧飞速包抄过来。“走!”白翊一把推开阿苏勒,喊道,“去地门!我来拖住它们!”阿苏勒犹豫了一瞬,巴图已拽着他朝石室另一侧的窄道奔去:“这边!”二人刚钻进窄道,身后便传来白翊的惨叫。阿苏勒回头,只见最瘦小的那个阴兵——身着色目服饰——将手臂狠狠插进了白翊胸前的黑洞。白翊全身剧烈痉挛,皮肤迅速变成青灰色,可嘴角却浮现出解脱般的微笑。“快走……”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记住……药柜第三排……解药……”窄道蜿蜒向上延伸,最终通向一座半坍塌的祠堂。月光透过屋顶的破洞洒下,阿苏勒认出这是哈桑家的祖祠——上面装饰着祆教的符号和波斯风格的挂毯。“地门在哪儿?”巴图气喘吁吁地问。阿苏勒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祠堂中央的石板上。石板上刻着与乌林答洞中相同的符号:一个圆圈里套着五角星。他用力推开石板,露出底下黑漆漆的竖井,腐臭气味扑面而来。“这就是地门……”阿苏勒喉咙发紧。竖井壁上刻满了符文,有些还闪烁着微弱的红光,但大部分已黯淡无光。井底深处传来隐约的呜咽声,仿佛无数人在同时哭泣。巴图突然抓住他的肩膀:“你不会真打算下去吧?”阿苏勒看着手中的镇魂杵,此刻它通体发红,仿佛有了生命般微微颤动。他深知自己别无选择——要么像祖母当年那样,牺牲全镇人换取短暂的安宁,要么彻底终结这一切。“帮我个忙。”他取下铜铃递给巴图,“要是我……没回来,就把这个和兽骨项链埋在我父母的坟旁。”巴图还想说些什么,祠堂的门突然被撞开。哈桑带着四个仆人冲了进来,每人手中都握着武器。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脸上都挂着那种诡异的“笑容”,眼睛全黑,不见眼白。“晚了……”哈桑开口,声音却好似很多人同时在说话,“契约……已成……”阿苏勒立刻明白——五鬼附身在了哈桑和他的仆人身上。白翊说得没错,这是它们最为虚弱的时候,也是唯一能用镇魂杵封印它们的机会。“巴图!躲开!”阿苏勒举起镇魂杵,朝着哈桑冲去。镇魂杵鬼面一端突然张开大口,喷出一股红雾。哈桑惨叫一声,胸口出现一个发光的红点——正是心脏所在位置。阿苏勒毫不犹豫地将镇魂杵刺入那个红点。哈桑的身体剧烈抽搐,七窍冒出黑烟。黑烟在空中凝聚成蒙古装束阴兵的模样,发出刺耳的尖叫,随后被吸入镇魂杵的鬼面口中。鬼面的一只眼睛亮了起来。“一个!”阿苏勒转身寻找下一个目标。巴图迅速反应过来,用腰刀逼退一个被附身的仆人,为阿苏勒创造机会。第二个、第三个……随着一次次刺击,一个又一个阴兵被吸入镇魂杵,鬼面的眼睛、鼻子、嘴陆续亮起红光。当第四个阴兵被封印时,最后一个身着色目服饰的阴兵突然抓起哈桑腰间的一个皮袋,将里面的东西倒在自己身上——是那种符文铜钱,足有十几枚。铜钱接触阴兵的瞬间便融化了,形成一层金属般的护甲。“萨满……血……”阴兵的声音愈发清晰,“契约……必须完成……”它猛地朝巴图扑去。阿苏勒想上前拦截,却被另一个仆人的尸体绊倒。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白色身影从阴影中疾冲而出,挡在了巴图身前。是白翊……或者说曾经是白翊的躯壳。他胸前的黑洞如今已扩大到整个胸腔,里面闪烁着蓝光。色目阴兵的手臂直接插进那个黑洞,两者同时发出惨叫。“就现在!”白翊……确切地说,是占据他尸体的某种存在大声喊道,“刺它心脏!”阿苏勒没有丝毫迟疑。他将镇魂杵狠狠刺向色目阴兵的胸口,然而这次却遇到了阻力——那些融化的铜钱形成了一层防护。阴兵发出狰狞的笑声,伸出另一只手死死掐住阿苏勒的脖子。“血...契约...“在窒息的痛苦中,阿苏勒瞬间明白了一切。他松开手中的镇魂杵,拼尽最后的力气咬破手腕,将鲜血猛地喷向阴兵的脸。鲜血触及阴兵的刹那,那层由铜钱形成的护甲迅速熔化。阿苏勒趁机一把抓住下落的镇魂杵,用尽全身力量狠狠刺入阴兵的心脏。最后的阴兵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叫,身体如散沙般崩塌瓦解,被镇魂杵一股脑地吸入其中。此时,鬼面的最后一只眼睛陡然亮起,五道红光从眼中激射而出,在空中相互交织成一张大网,将整个祠堂完全笼罩。地面开始剧烈颤抖起来,竖井中传来阵阵轰隆声,仿佛有某种庞大无比的机关正在疯狂运转。阿苏勒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镇魂杵变得越来越烫,颜色也愈发红得夺目……“它要激活了!”白翊——确切地说,是那团占据他尸体的蓝光大声喊道,“必须有人带着它跳入地门,否则封印无法完成!”阿苏勒望向巴图,只见后者脸色惨白如纸,但眼神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就在这时,祠堂外传来一阵微弱的哭声。阿苏勒心头猛地一震——那是其其格的声音!他急忙冲出门外,看到小女孩正跌跌撞撞地朝着祠堂奔来,身后是抱着诺敏的老仆人。两人额头上的青斑已经扩散至半边脸,不过她们所幸还活着。“叔叔……救救阿妈……”其其格哭着一头扑进阿苏勒怀里。阿苏勒紧紧抱住小女孩,目光转向诺敏——她的状况愈发糟糕,眼睛已完全变成黑色,嘴角开始浮现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微笑。然而,当她看向其其格时,眼中仍残留着一丝人性的光芒。镇魂杵在阿苏勒手中不断发烫,仿佛在急切地催促着他。阿苏勒心中已然明了自己该做些什么。“带她们走。”他轻轻将其其格推向老仆人,“越远越好。”“阿苏勒!”巴图赶忙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你不能……”“记得我的话。”阿苏勒把铜铃塞进巴图手里,“埋在坟旁。”说完,他毅然转身,飞速冲回祠堂。此刻的镇魂杵红得如同烧红的烙铁,滚烫的温度烧焦了他的手掌,可他依旧死死握住,毫不放松。白翊的尸体静静地倒在一旁,胸口的黑洞已然消失不见,脸上带着平静祥和的表情。竖井中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力,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用力拉扯着阿苏勒。他没有丝毫抵抗,反而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跳入了竖井之中。黑暗中,他最后听到的是巴图那撕心裂肺的喊声,随后便陷入了无尽的坠落……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阿苏勒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地下洞窟之中。四周的墙壁上刻满了散发着光芒的符文,洞窟中央摆放着一口巨大的石棺,被五条锁链牢牢固定在地面上。锁链早已锈迹斑斑,其中三条几乎快要断裂。石棺剧烈地晃动起来,里面传出愤怒的咆哮声:“萨满!该死的萨满!”阿苏勒高高举起镇魂杵,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翻涌。他脖子上兽骨项链的符文一个接一个地亮起,与洞壁上的光芒相互呼应。他十分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以山之名,以水之灵,”他念出祖母曾经用过的咒语,“以萨满之血……”镇魂杵刺入自己胸膛的瞬间,阿苏勒眼前闪过一道耀眼的白光。紧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以及在黑暗中渐渐响起的铜铃声……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却又好似近在咫尺。像是一切的结束。又仿佛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