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章 刀与绳
本以为会招来一顿骂,高艮却愣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无根生那疯子……迎鹤楼一别后,不知为何总还想见到他。明明知道他是全性掌门,可每次想起他说的那句‘爷爷者老阳也,孙孙者少阳也,若得选,我会一直当少阳’,就恨不得能跟他喝上两壶。”
他忽然自嘲地笑:“你说老子是不是中了邪?”
谷畸亭心里一喜——系统发布的任务,这机会不就来了?!
这他妈不就是突破口?
他立刻坐直身子,神色认真道:“高哥,我刚才可不是开玩笑。你既然和掌门投缘,不如干脆——”
“打住!”高艮瞪着谷畸亭。
“老子打小在一气流长大,师父除了教我本事,还反复叮嘱‘正邪不两立’。虽说对无根生有些好感,可当师父拿《全性恶行录》给我看时,里面记录了你们全性妖人所做之恶事,老子至今记得清楚!”
谷畸亭不恼,反而凑近几分。
“那高哥你说,你师父为何没把掌门在迎鹤楼替李慕玄平事的事儿,也记在那本册子上?”
高艮脸色一僵,喉头动了动却没出声。
“所以说,这些都是扯淡!”谷畸亭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口三道疤痕。
“这道疤,是去年在热河替老百姓挡鬼子刺刀留下的;这道,是在山西劫鬼子粮车时被流弹射穿的。你以为全性都是烧杀抢掠的疯子?错了!我们讲究‘贵己重生’,但‘贵己’不是自私,是要先护住自己这根毛!连自己都护不住,拿什么跟这世道较劲?”
高艮盯着那些疤痕,脑海中忽然闪过迎鹤楼里无根生替李慕玄向名门弟子们磕头认错的模样。
他不得不承认,谷畸亭与无根生,确实和他认知里的全性妖人不同。
谷畸亭看着高艮的样子,知道有戏,还好记忆里有着自己与无根生早年所干之事儿。
既然如此,那便在加把火!
“高哥您看——”
谷畸亭伸出双手,左手握成拳头,右手比出刀状。
“正派是编绳子的,用‘道义和门第’把你们捆成粽子,连放个屁都得按规矩来;我们全性是握刀的,看见绳子就砍,管你是哪家的破规矩。”
他晃了晃左手,又挥了挥右手:“刀是血腥,可没这刀,你们连绳子里藏的烂肉都看不见。”
“你是想说,正派与全性其实……是共生的?”
高艮一脸惊讶:“按你的意思,正派离了全性,就显不出自己的正?”
“聪明!”谷畸亭打了个响指。
“正派得靠全性当靶子,才能立起‘替天行道’的牌坊;全性得靠正派当幌子,才能名正言顺地跟那些伪君子对着干。两边谁离了谁,都玩不转。你想,要是世上只剩全性,我们抢谁去?抢老百姓?那不等着被天下异人之外的势力联手剿灭?所以啊,正派当红花,全性当绿叶,缺一不可。”
高艮只觉脑子发涨,这道理与他从小所学的“正邪不两立”截然不同,却又像一把钝刀,慢慢剖开了世道的真相。
那些藏在道貌岸然面具下的虚伪,与全性刀刃上偶尔闪过的人性微光,在火光中交织成一片混沌。
“所以,”谷畸亭忽然拍了拍他肩膀。
“你我这种夹在中间的人最明白。正派不全正,全性不全邪,真正的妖人,是那些把‘正邪’当幌子,踩着普通人往上爬的混蛋。”
“你……你胡说!不聊了,睡觉!”
高艮猛地起身,背过身去靠着树干坐下。
他紧紧闭上眼,却怎么也挥不去谷畸亭最后那句话。
“正派是悬在梁上的规训,全性是劈向梁木的斧头——缺了谁,这世道的房梁都得歪。”
谷畸亭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忽然笑了。
篝火的火星子蹦上枯枝,转瞬又熄灭在夜色里。
他知道,自己已在高艮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一颗关于正邪、关于世道、关于自我怀疑的种子。
这颗种子能否发芽,或许用不了多久。
毕竟,这江湖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就像眼前的篝火,正派与全性的恩怨,终究要在这团混沌中,熬出属于各自的滋味。次日清晨段落调整:第二天清早,太阳刚把通天峰的影子往山脚下推了半截。
高艮踹了脚窝在草堆里睡死的谷畸亭。
“老子带你去镇上吃刀削面。昨儿你也算是救了我命,这顿算谢礼,管够。”
谷畸亭揉着后腰爬起来,瞅着高艮梗着脖子、草鞋碾得露水四溅往前头走,心里直乐。
这人嘴上硬得像石头,但真是恩怨分明得很。
两人踩着露水往镇上走,老远就闻见包子铺飘来的面香。
镇子就一条街,门板半开半掩的。
卖山核桃的把竹筐堆得老高,粗布店老板娘一边梳着布料一边嗑瓜子,木梭子在手里甩得咔咔响。
高艮在挂着“老字号刀削面”破幌子的铺子前停下,那幌子边角磨得发白,“麸面”二字被雨水冲淡,只剩“充饥”二字,底下“麸面充饥”四个字歪歪扭扭,不知道拿啥玩意儿画的。
瘸腿掌柜见着高艮,浑浊眼睛突然亮了,又跟见了鬼似的赶紧低下头,拄着枣木拐杖挪着步子端来两碗面。
粗瓷碗豁着口,面汤上浮着麦麸子,蔫白菜叶子飘在上面,跟几片破船帆似的。
“再给这位爷来碟腌萝卜,记我账上!”高艮拿筷子在桌上敲得咚咚响。
谷畸亭夹面条的手顿了顿。
昨儿晚上他可瞧见这人翻遍裤兜,就摸出几枚锈铜钱。
这会儿还在这儿充大尾巴狼,不过这腌萝卜倒是码得整齐,撒着红辣椒粉,在破面碗边上显得扎眼。
正准备动筷子,外头突然传来三声短哨。
嗑瓜子的咔嚓声戛然而止,竹筐碰撞声里混着老汉急促的喘息,连墙角黄狗都夹着尾巴往桌底钻。
高艮夹面条的手猛地一紧,面汤溅起小油花。
街角嗑瓜子的老板娘不吱声了,卖核桃的老汉慌忙收拾竹筐,连趴着打盹的黄狗都竖起耳朵。
“你先吃,我出去瞅瞅。”
高艮起身太急,木凳子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撞开门带得窗纸哗啦一扯。
谷畸亭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这短哨,听着味儿不对,但又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窗户外头槐树叶子沙沙响,几个灰布衫人影从巷子里闪出来,腰间鼓囊囊的,布鞋踩在地上发出刻意放轻的嗒嗒声。
瘸腿掌柜不知啥时候躲到灶台后头,只露出半张皱巴巴的脸,眼睛里全是慌张。
谷畸亭咬了口麦麸子粗糙的面条,心想:得,这谢礼面还没吃完,怕是又要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