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见馆和灵魂契约
泡沫经济破灭之前，驱魔人其实是一个受人歧视的职业。
如果可以重来，林晃司不想做驱魔人，他也想过上普通学生的生活，逢人便说“我的青春恋爱物语果然有问题”。
为什么要说重来呢？
因为他是濒临破产的神社家的长子。
本来家境还算不错，泡沫经济兴起后极道和房地产串通一气，让林晃司的父亲欠下巨额外债。
父亲不得不卖掉神社，又用手里的闲钱投资股票。
1991年泡沫破灭，绝望之下，他独自前往富士山，在山林里上吊自杀。
对于母亲的记忆他早已模糊，但他知道母亲是来自海洋彼岸的道士，正因如此他才学会了不少足以碾压曰本阴阳法术的正统道术。
驱魔人这行，从来不是选择，而是穷途末路。
没想到经济的崩溃为妖魔入侵提供了真空地带，东京沦为了恶灵之城。
失业者跳楼自杀的怨气，极道抢地盘的血腥、还有泡沫宠儿们破产的诅咒，催生出无数妖魔。
它们潜伏在东京霓虹灯下的阴影之中，吞噬着人类的负面情绪，用恶灵契约的方式与普通人、政客结盟，东京迅速被恶灵所吞噬。
过去被排挤到边缘的驱魔人们，一下子成为了这所城市的“卫道者”。
阴阳寮瞄准这个机会，不断地收编民间驱魔人，林晃司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官方“在编人士”。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年二十四岁的林晃司只需要再熬三十六年，就可以开启退休生活。
可一旦有这样的想法，那就意味着一定会出现意外。
……
女人听到林晃司这话，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惊呼一声随即娇羞掩面，反而歪头，露出了一抹微笑。
“好看吗？好看的话，我只好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林晃司咳血，现在他已经灵力枯竭，实在是没有力气和女人开玩笑。
女人眼神落在了阴阳寮的神官们身上，冷笑道：“我的债务人，我要把他带走，至于她嘛……”
话音尚未落下，她素手一翻，便展示出她刚刚抓到模仿络新妇的妖灵魂体。
“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她，以我和阴阳寮的关系而言，”女人拉长的声音，饶有趣味地说了下去，“我想我不需要和你们商量吧。”
为首神官见女人虚空一晃便凭空消失后，胸中的怒火喷涌而出，所有的玻璃全都被震碎。
“月见宥子！”
……
林晃司还没有回过神来，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本就乱糟糟的脸庞看上去更加苍白。躺着缓了一阵子，他的视线这才逐渐清晰开阔。
他撑起身子时，掌心黏上了榻榻米的纹路。那些缝隙里渗出的不是灰尘，而是暗红色的血丝。
檐角垂落着一盏又一盏青铜风铃，浮世绘灯笼在虚空悬浮着，在浓雾中若隐若现，投下了藤花游蛇般的黑影。
绘卷上的鬼女突然转头，瞳孔裂成八瓣蛛目，直勾勾盯着他的喉结。玄关处的唐破风屋顶之下，琉璃镶嵌的百鬼夜行图不断地变动着姿态。
当月光漫过月见宥子冷白的和服领口，那些魍魉魑魅便会伸出半透明的手指轻抚来访客人的肩头。
林晃司后颈渗出冷汗，他分明记得几分钟前月见宥子还穿着那套黑色洋装。此刻她却穿着绣着有百目蝶的华丽和服。
他十指深深陷进榻榻米缝隙，注视着对方振袖边缘流转的暗金色咒纹，和服布满了月亮的符号，那是连阴阳寮总帅都未必驾驭的古老封印术。
“喜欢吗？”宥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月见馆的装潢可是会吃人的哟~”
“是我父亲把我卖给你的吧？”
琉璃盏中的鬼火应声暴涨，在宥子眼尾那儿描绘出妖异的青色。她指尖轻叩烟管，她很满意林晃司如此平静的神色。
“好像你已经做好了觉悟，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是谁。”
“没有必要问你是谁，因为我知道我父亲给我留下了多少债务。找我还债的人不仅有极道，我想应该也有驱魔人。”
“你的性格完全足以胜任驱魔人这个职业，很有洞察力，而且也如此冷静。”
宥子点了点头，“可是呢，我不是驱魔人。我是月见馆的主人，月见宥子。真遗憾，令尊抵押的不是金钱债务。”
浮在空中的眼圈突然凝结成锁链形状，宥子徐徐开口，“是灵魂的继承权。”
林晃司喉结滚动，缠在他腕间的护身符正在发烫。
没想到为了追赶泡沫经济的尾巴，父亲竟然抵押了儿子的灵魂！
“你父亲的债务，利滚利可不止一条命。”
宥子轻笑，“但你这双眼睛……倒比你父亲的灵魂有趣。”
林晃司喉结滚动，护身符灼烫如烙铁。《百鬼夜行新抄卷》中记载了关于月见馆的禁忌——
“以魂为契，以欲为饵，馆主所图非人，乃因果。”
月见馆的主人救走他，是为了更大的饵。
“想要我当傀儡？”
他啐出一口血沫，冷笑，“反正我已经是阴阳寮的叛徒，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务，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宥子闻言，指甲骤然掐进他的伤口，轻轻搅动着。
剧痛中，他听见她贴在耳畔的低语：
“死？你本应该胎死腹中，是我帮了你的母亲。林晃司，你的命从一开始就是我的。”
林晃司瞳孔紧缩，他想起自己少年时蜷缩在神社废墟中不断地思考母亲究竟到哪里去了的模样。
“你要我为你做什么？你能够从我的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林晃司虚弱地吐出了这句话，尾音尚未消散，某种湿冷的触感突然攀上他的脊背。
三只泛着鳞光的半透明手臂自虚空中伸出，其中一只掐着他的下颚，将泛着莹绿色的药汁灌入他的口中。
“咳咳……这是……”
“河太郎调制的醒神汤，是秘制配方。”
宥子吹散了枪口腾起的青烟，青烟凝成白蛇钻入林晃司的耳廓，他浑身一颤，脑中突然浮现父亲吊死在松枝上，积雪被血染成胭脂色。
回忆让他忍不住干呕，再加上嘴里的药汁像白鵺的胆汁，又苦又涩，还有一股鸡屎的味道。
“回忆总是很痛吧？”
宥子的指尖掠过他的太阳穴，“欢迎成为月见馆的经理，林桑。”
纸门外传来窸窣响动，秃顶河童顶着水藻从地板钻出，蹼爪兴奋地拍打鎏金缘侧。
“主人，他就是您说的经理吗？”河童布满吸盘的手掌突然指向林晃司的锁骨，那里正浮现出与宥子和服咒纹同调的月亮符号。
“以后月见馆会变得好玩起来！”
荧绿药汁在林晃司的胃里烧出冰火交织的剧痛，不过他很快恢复了体力，盘腿坐在了榻榻米上，和宥子保持一定的距离。
“喂，我说，”宥子十分高傲，她用烟管挑起林晃司的下颌，火星溅落。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一点也不可怕？也是，我太漂亮了你感受不到吧？”
“……”
林晃司喉间溢出沙哑的笑声，他从小就知道，漂亮的女人分为两种，一种聪明绝顶，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是蛇蝎美人般的存在。另外一种，则是笨蛋美女，很容易被人哄骗。
月见宥子当然属于前者。
“你的确很漂亮，况且，”林晃司当然知道对方实力深不可测，却还是忍不住调笑，“漂亮的女人还是会失误的。”
两人的初见似乎不太美好，林晃司看到了不该看到的风光。即便宥子隐约告诉他一些过去的密辛，但在这种关头上，他还是不会放弃任何可以开玩笑的机会。
“你似乎根本就不怀疑我会拒绝你。为什么？”
此话出口时，他自己就已经知晓了答案。
他掉进了阴阳寮精心设计的陷阱里，先是突然安排他接手环界凶杀案，再是伪造他与妖魔勾结的罪证，还有神官们清理门户的手谕。
可是，为什么阴阳寮要大费周章呢？林晃司没想明白。
宥子的烟圈忽然凝成镜面，映出阴阳寮刑堂的阴冷铁钩。
“一旦失去月见馆的庇护，你踏出这道门，就会被阴阳寮的人抓走。”宥子看似漫不经心，眼中却含着几分杀意。
她指尖轻点镜面，画面瞬间被血雾淹没，“那些等着啖食灵力的阴阳寮同僚，可是连骨头都不会给你剩下。“
“你既然知道答案，何必问我这些？”
林晃司闻言，忍不住狂笑，震得梁间蛛网簌簌颤动，西装内袋里那本《百鬼夜行新抄卷》正在燃烧，灰烬在掌心聚成蓝色业火。
这本“驱鬼指南”名义上是给驱魔人们印发的最新版道术、捉鬼手册，恐怕也是阴阳寮监控驱魔人的手段吧？
果不其然，灰烬之中藏着阴阳寮的踪丝。
用如此低劣的手段对待驱魔人，这样的组织又怎么会长久？
与其继续为阴阳寮效力，倒不如投入月见馆，月见宥子如此强大的存在，一定能暂时庇佑他。况且，他也需要通过月见馆学习更加强大的法术。
“我可不会放过阴阳寮的人。”
他舔去嘴角混杂着莹绿色药水的血渍，“一定要请他们尝尝百鬼噬魂的滋味。“
月见宥子慵懒地支起下巴，烟杆轻挥间，弥漫的草药烟雾竟幻化成无数细小的白蛇游向天花板。
“河太郎，带我们的新任经理桑去泡澡。“她的嘴角噙着近乎温柔的笑意，“毕竟从今夜起，这位可是要负责安抚亡灵们千年寂寞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