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柴房夜雨，月下海棠红
听见动静，她缓缓抬眸。
闪电再次亮起时，裴砚之看清了她的脸——
那一瞬，裴砚之呼吸微滞。
——她眼里有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唇上一点咬出的血色。雨水顺着她额前的碎发滑落，流过纤细的颈项，最后消失在衣领深处。最刺目的是她脚踝上那道淤青，像是被人强行拖拽留下的痕迹。
“裴...世子？“温如璃声音轻颤，眼中闪过一丝裴砚之看不懂的情绪。
他大步上前，玄色蟒纹锦靴碾过潮湿的稻草，腰间玉带在闪电中泛着冷光。解下墨狐大氅劈头盖脸扔过去时，袖口金线刺绣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动作太急，衣角扫倒了旁边一盏残灯，火星溅在稻草上，瞬间熄灭。
“穿上。“裴砚之声音低沉如闷雷，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威压，“即刻随我离开。“
温如璃被大氅罩住，愣了一瞬才伸手拢住。厚重的墨狐皮毛衬得她越发纤弱，领口鎏金暗纹蹭着她尖尖的下巴，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娇贵。
“这不合规矩...“齐世瑾急道，“她还在守孝...“
裴砚之冷笑一声，骨节分明的手指抖开明黄圣旨，腰间御赐龙纹玉佩随之晃动：“齐公子是要抗旨？“他眉峰微挑，眼底寒芒让齐世瑾瞬间噤声。
转向温如璃时，他刻意放缓了语气，却仍掩不住骨子里的强势：“能走吗？“伸出的手掌宽厚有力，虎口处有一道陈年箭伤。
温如璃犹豫片刻，将冰凉的手指轻轻搭在他掌心。就在裴砚之准备扶她起身时，她忽然身子一歪——
“当心！“
裴砚之下意识揽住她的腰。隔着湿透的孝服，那截腰肢的柔软与温度透过掌心灼烧着他的理智。温如璃整个人倒在他怀中，发间雨水蹭在他颈侧，凉得惊人，却让他浑身燥热。
“妾身...腿麻了。“她轻声道，呼吸拂过他凸起的喉结。
裴砚之喉结滚动，肌肉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他本该立即松手，却鬼使神差收紧了五指。就在这时，温如璃仰脸看他，一滴雨水正从她眉心滑落，沿着鼻梁，最后悬在唇珠上摇摇欲坠。
他猛地别过脸，粗暴地扯紧大氅将她裹严：“站稳。“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回程的马车里，裴砚之刻意坐在离温如璃最远的位置。雨水敲打车顶的声音密如鼓点，衬得车厢内越发寂静。他交叠的长腿几乎占据大半空间，玄色官服下隐约可见紧绷的肌肉线条。
温如璃裹着他的大氅，安静得像一尊瓷偶。大氅滑落时露出半截雪白脖颈，裴砚之立刻移开视线，却仍瞥见那截颈子上淡青色的血管。
“为何不早说？“他突然开口，指节叩击车壁发出沉闷声响，“若知他们如此待你...“
温如璃轻轻摇头，发间银簪在颠簸中轻颤：“说了又如何？妾身不过是...“
“是什么？“裴砚之倾身逼近，高大身影将她完全笼罩，“说下去。“
温如璃却抿紧了唇，转头看向车窗外。雨水在窗格上蜿蜒成溪，模糊了外面的世界。裴砚之注意到她交叠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怕。
“恩师临终托付，我既应下，便会护你周全。“他生硬地说，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玉扳指，“日后有事，直接来兵部衙门寻我。“
温如璃终于转回头，眼中似有泪光闪动：“世子为何...待我这般好？“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刺中裴砚之最隐秘的痛处。为何？为恩师嘱托？为圣旨难违？还是为那日在灵堂惊鸿一瞥后，夜夜入梦的素白身影？梦里她总是一身孝服，可那孝服总会被他亲手褪去...
“职责所在。“他最终答道，猛地拉开车帘让冷雨打在脸上。
马车驶入裴府时，雨已小了。裴砚之命人收拾出离他寝殿最近的别院，又唤来自己乳母亲自伺候温如璃沐浴更衣。他自己则径直去了演武场，在暴雨中练了半个时辰剑，直到浑身湿透分不清是雨是汗。
掌灯时分，老管家来报说齐夫人已安顿妥当。
“她...可还习惯？“裴砚之擦拭着佩剑，水珠顺着剑刃滴落。
老管家欲言又止：“夫人说一切都好，只是...“
“说。“剑锋闪过寒光。
“夫人问能否要一壶酒。“老管家低头，“说是...驱寒。“
裴砚之皱眉。守孝期间饮酒是大忌，但想到温如璃在柴房里浑身湿透的样子，他又心软了。
“给她温一壶陈年花雕，加姜汁蜂蜜。“顿了顿又道，“用我私藏的那套青瓷酒具送去。“
夜深人静时，裴砚之照例巡视院落。这是他在北疆带兵时养成的习惯，腰间佩剑随着步伐轻叩鎏金蹀躞带。雨后的庭院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月光洗过青石板，泛着泠泠冷光。
经过别院小亭时，他猛地停步——
温如璃独自坐在亭中，面前摆着那套青瓷酒具。她已换下孝服，只着一件素白中单，衣带松松系着，露出小片锁骨。月光透过轻纱，隐约勾勒出内里海棠红肚兜的轮廓。最要命的是夜露浸湿了后背衣料，两根细细的系带清晰可见，像两笔朱砂落在雪宣上。
裴砚之呼吸骤乱，握剑的手青筋暴起。他本该立即离开，却像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月光下，温如璃仰颈饮酒的弧度像极了某种邀请，酒液顺着她唇角滑落，在颈间汇成一道晶亮的细流。
“咔嚓——“他不慎踩断树枝。
温如璃闻声回头，醉眼朦胧：“世子？“她声音里带着微醺的软糯，“您...没事吧？“
裴砚之这才发现自己的佩剑不知何时已出鞘三寸。他仓促收剑，却在后退转身时撞上廊柱。沉闷的撞击声惊飞了亭边栖鸟，鲜血立刻从鼻腔涌出。
太荒谬了，他堂堂镇北王世子，在战场上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此刻竟像个毛头小子般看女人看到流鼻血。
“无妨。“他强自镇定，喉结却不受控制地滚动，“夜深露重，夫人还是回房为好。“
温如璃却已赤足走来，手中捏着一条绣海棠的帕子。随着她的靠近，裴砚之闻到淡淡的酒香混着茉莉气息，熏得人头晕。她踮起脚为他擦血时，中单领口滑开，露出颈侧一颗小痣，像雪地里落了一粒墨。
“世子流血了。“她指尖若有若无擦过他下颌，“是妾身惊扰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