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巷杀机
汴京城的雨，仿佛永无止境。
冰冷的雨丝织成一张巨大的灰网，笼罩着鳞次栉比的屋舍、蜿蜒曲折的街巷。马蹄踏碎积水，溅起浑浊的水花。燕无归与云飞扬一前一后，疾驰在通往城西的湿滑石道上。燕无归的蓝衫在风雨中纹丝不动，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寒气，靠近的雨滴未及触碰便凝成细小的冰粒坠落。云飞扬紧随其后，宝石长剑的剑穗在颠簸中狂舞，年轻的脸庞上混杂着紧张、兴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燕大哥，那石猛说赵无涯前日才见过程千里，又带着南海的腥气，落脚点必不会太远！”云飞扬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城西靠近汴河码头，南来北往的船只都在那里卸货，鱼龙混杂，最适合藏身！”
燕无归没有回头，只从喉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嗯”。他冰冷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沿途的每一个角落。程宅门口的血腥气、名单上刺目的红叉、诸葛明瞬间苍老的容颜...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名字——赵无涯。这个二十年前神秘死亡的西神捕，如今带着南海的腥风血雨归来，是揭开玉璧谜团的关键，还是下一个冰冷的祭品？
“停。”燕无归突然勒马，骏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稳稳钉在一条狭窄的巷口。巷子幽深，两旁是高耸的砖墙，墙皮剥落，爬满湿滑的青苔。浓重的鱼腥味混合着劣质桐油和腐烂垃圾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盖过了雨水的清新。
“是这里？”云飞扬皱眉，手按上了剑柄。
燕无归翻身下马，动作轻捷如狸猫。他蹲下身，指尖在地面湿泞的泥浆中一探，捻起一小撮暗红色的粉末。“血蚬粉。”他声音冰冷，“南海疍民常用此物驱虫防腐，腥气独特。”他站起身，目光投向巷子深处，“气味未散，人刚离开不久。”
两人对视一眼，将马匹拴在巷口隐蔽处，如同两道影子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深巷。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打出单调而压抑的节奏。巷内光线昏暗，两侧堆满了废弃的木箱、破渔网和散发着恶臭的泔水桶。
突然，燕无归身形一顿，左手闪电般探出，按住了正要前冲的云飞扬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如铁钳般稳固。云飞扬一惊，顺着燕无归的目光看去——
前方巷子拐角处，一个蜷缩的身影倒在污水横流的地面上。那人穿着一件破旧的灰色斗篷，斗笠滚落在几步之外，露出的半边侧脸苍白如纸，嘴角挂着一缕暗红色的血痕，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赵无涯？！”云飞扬低呼，就要上前。
“慢！”燕无归低喝，寒气骤然弥漫。他右手拇指轻推剑格，寒霜剑无声地出鞘三寸，剑刃上凝结的冰晶在昏暗中折射出幽蓝的微光。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尸体周围——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明显的伤口，只有泥泞的地面上，几滴尚未被雨水完全冲淡的、泛着诡异青黑色的粘稠液体，与程千里案发现场发现的“黑线蛟”毒液如出一辙！
“他中毒了！”云飞扬也发现了那几滴毒液，心头一凛。
燕无归的目光却越过赵无涯，死死锁定在拐角后那片更深的阴影里。那里，死寂无声，连滴落的雨水都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了声音。
“出来。”燕无归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如同冰锥刺破雨幕。
死寂。
云飞扬也感到了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七星宝石剑悄然出鞘，七颗宝石在幽暗中流转着微弱的光华，剑尖微微颤动，指向那片阴影。
“嗤——”
细微的破空声几乎与燕无归的警示同时响起！不是一道，而是数十道！细密的乌光如同骤起的毒蜂群，从巷子两侧的屋顶、墙垛、甚至地面的排水口激射而出！角度刁钻，覆盖了两人前后左右所有的闪避空间！
“小心！”燕无归冷喝一声，寒霜剑终于完全出鞘！一道璀璨的冰蓝色匹练瞬间划破幽暗！剑光所及之处，空气仿佛被冻结，激射而来的乌光——竟是数十根细如牛毛、泛着蓝汪汪幽光的毒针——在距离两人身体尺许处骤然减速，表面瞬间凝结出细密的冰霜，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屏障阻挡，叮叮当当掉落一地！
几乎在燕无归出剑的同时，云飞扬也动了！他没有选择硬挡，而是将身法施展到极致！身形如同风中柳絮，又似穿花蝴蝶，在狭窄的空间内做出不可思议的扭曲与腾挪。宝石长剑划出一道道绚丽的光弧，剑尖精准无比地点在几枚漏网之针的侧面，将其巧妙拨开。剑上镶嵌的七颗宝石随着他的动作明灭闪烁，隐隐构成一个流动的星图。
一轮毒针暴雨被化解，巷子却陷入更深的死寂。只有雨声，和被冻结落地的毒针偶尔发出的轻微碎裂声。
“好俊的功夫！不愧是五方神捕！”一个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枯骨的声音从巷子深处响起，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紧接着，十几个身影如同从墙壁和地面中渗出的鬼魅，缓缓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这些人全身包裹在毫无光泽的黑色劲装里，脸上覆盖着惨白的面具——面具光滑平整，没有五官，只在眼睛的位置开了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们动作僵硬而协调，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手中握着的并非寻常刀剑，而是一种形似分水峨眉刺、但尖端带有倒钩和血槽的奇门短刃，刃身同样泛着幽幽蓝光。
为首的杀手身材中等，面具下的声音毫无起伏：“留下名单，或者，留下命。”
燕无归的剑尖斜指地面，剑身上的寒气愈发凛冽，脚下的积水已悄然凝结成薄冰。“名单没有，”他声音冰冷，“命，你们拿不走。”
“那就死！”无面杀手首领嘶哑的喉咙里挤出三个字。他手臂一挥，十几名黑衣杀手如同收到指令的傀儡，瞬间启动！他们的身法诡异，并非直线冲刺，而是如同鬼影般贴着两侧墙壁急速游走，带起一片片湿冷的残影，手中淬毒的奇门短刃划破雨幕，从各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向被围在中间的两人！
“结阵！”云飞扬大喝一声，七星宝石剑光华暴涨！他不再闪避，剑势展开，如同北斗星移，剑光时而如天权沉稳，时而似摇光灵动，七点寒星织成一张绵密的光网，护住周身要害。剑刃与毒刃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声，溅起点点火星！他的剑法灵动多变，不求伤敌，只求缠住尽可能多的敌人。
而燕无归则是另一番景象！他仿佛化身为一尊移动的冰山，寒气以他为中心疯狂扩散！寒霜剑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片刺骨的冰风！剑锋所过之处，空气冻结，雨水化作冰屑！他身法并不花哨，却快如鬼魅，每一次移动都精准地切入杀手进攻的间隙。剑光如电，直刺要害，冷酷而高效！
“噗嗤！”一声轻响，一名从屋顶扑下的杀手被寒霜剑精准地贯穿咽喉，伤口瞬间被寒气冻结，连血都未及喷出，尸体便直挺挺地摔在冰冷的积水里。
云飞扬那边，一名杀手试图从侧翼偷袭，却被云飞扬一招“玉衡引路”荡开毒刃，剑尖顺势在其手腕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那杀手闷哼一声，动作却只是微微一滞，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另一只手的毒刃依旧狠辣地刺向云飞扬肋下！
“小心！他们不怕痛！”云飞扬惊觉，急忙旋身闪避，剑光回护。
战况激烈而凶险。燕无归的寒冰剑气虽能迟滞对手，但那些无面杀手悍不畏死，动作虽因寒气略有凝滞，攻势却连绵不绝。云飞扬的剑法精妙，却难以对这些仿佛没有知觉的傀儡造成致命阻碍。更要命的是，杀手们进退之间隐隐成阵，相互配合无间，将两人死死困在巷中。
“这样下去不行！”云飞扬挡开两柄毒刃，呼吸已有些急促，“他们不是活人！是傀儡！找到操控者！”
燕无归眼中寒芒一闪，他早已注意到，那个为首的无面首领一直站在巷尾的阴影里，双手拢在袖中，未曾移动分毫。每次有杀手动作迟缓或即将被击中时，那首领的袖口都会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
“擒贼先擒王！”燕无归低喝，寒霜剑猛然爆发出刺目的蓝光！他身形骤然前冲，竟是不顾身后刺来的两柄毒刃，剑势如长虹贯日，带着冻结一切的决绝寒意，直取那为首的无面首领！
这一剑，快！准！狠！凝聚了燕无归十成功力！冰冷的剑意瞬间锁定了目标！
那无面首领黑洞洞的眼孔似乎闪过一丝波动，拢在袖中的双手猛地探出！他竟是不闪不避，双手成爪，指尖漆黑如墨，带着一股阴寒腥臭的气息，悍然抓向刺来的寒霜剑锋！同时，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厉刺耳的怪啸！
啸声一起，围攻云飞扬和试图拦截燕无归的杀手们动作陡然变得疯狂，完全放弃了防守，如同扑火的飞蛾，以同归于尽的姿态猛攻两人！尤其燕无归身后，两柄毒刃已近在咫尺！
“燕大哥！”云飞扬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挥剑想要救援，却被三名悍不畏死的杀手死死缠住！
千钧一发之际！
“叮！”
一声清脆悠扬、如同冰泉滴落玉盘的轻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杀手的怪啸和兵刃的碰撞声！
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银线，快逾闪电，从巷口方向射来！它精准无比地击中了刺向燕无归后心的其中一柄毒刃的刃尖！
那柄淬毒的奇门短刃应声而断！银线余势不衰，“噗”地一声钉入持刀杀手的面具眉心！那杀手浑身一僵，直挺挺地栽倒在地，再无生息。
另一柄毒刃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微微一滞。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燕无归的寒霜剑已与无面首领的漆黑毒爪撞在一起！
“锵——！”
刺耳的金铁摩擦声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冰裂声响起！寒霜剑锋利的剑刃竟被那双漆黑的爪子死死钳住！一股阴寒歹毒的劲力顺着剑身疯狂涌向燕无归！燕无归闷哼一声，脸色瞬间一白，握剑的右手虎口崩裂，鲜血渗出，但眼神依旧冰冷如铁，内力狂涌，剑上寒气更盛！
无面首领面具下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钳住剑锋的漆黑手指上瞬间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霜，甚至发出细微的“咔咔”碎裂声！显然，燕无归的寒冰真气也让他极不好受！
就在两人僵持的刹那！
“看刀！”
一声震耳欲聋的暴喝如同惊雷炸响！一道炽烈的红光撕裂雨幕，带着焚尽八荒的灼热气浪，从天而降！赤焰刀萧断鸿如同天神下凡，裹挟着滚滚热浪，一刀斩向无面首领的天灵盖！刀未至，那恐怖的高温已将首领头顶的雨水瞬间蒸发成白气！
无面首领感受到致命的威胁，终于色变！他怪啸一声，猛地发力震开燕无归的寒霜剑，漆黑的双爪交叉向上格挡！同时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蛇，诡异地向后滑出数尺！
“轰！”
赤焰刀狠狠劈在青石板上，碎石飞溅，地面被斩出一道焦黑的裂痕，雨水落在上面发出“滋滋”的蒸发声！恐怖的热浪将附近几个杀手逼得连连后退！
“老燕！飞扬！没事吧？！”萧断鸿收刀而立，虎目圆睁，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他身后，白衣飘飘的白轻羽如同凌波仙子般飘然而至，素手轻扬，又是几道细微的银光射出，逼退了几个试图扑上来的杀手。她腰间银针的水晶在昏暗的巷中闪烁着清冷的光辉。
有了强援，压力骤减。燕无归稳住身形，剑尖依旧指向那无面首领，嘴角却溢出一丝鲜血，显然刚才的硬碰让他受了内伤。云飞扬也趁机摆脱纠缠，退到燕无归身侧，剑尖微微颤抖，手臂上多了一道被毒刃划破的血痕，伤口周围隐隐泛着青黑色。
那无面首领看了看被寒气侵蚀、布满裂痕的漆黑双手，又看了看气势汹汹的萧断鸿和深不可测的白轻羽，黑洞洞的眼孔扫过倒在地上的赵无涯。他喉咙里发出一串意义不明的嘶哑音节，如同毒蛇吐信。
“撤！”一声令下，剩下的无面杀手毫不恋战，如同潮水般退入更深的黑暗和雨幕中，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只留下几具冰冷的尸体和浓重的血腥气、毒腥味混杂在潮湿的空气中。
萧断鸿提刀欲追，却被白轻羽轻轻拦住：“穷寇莫追，救人要紧！”她快步走到蜷缩在地的赵无涯身边，蹲下身，素手搭上他的脉搏，秀眉瞬间紧蹙。
燕无归强压下翻腾的气血，也走到赵无涯身旁。借着白轻羽指尖流转的柔和气劲微光，他们看清了赵无涯的脸——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深刻皱纹的脸，枯槁得如同树皮，但眉宇间依稀能辨出昔日的轮廓。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脖颈处裸露的皮肤上，赫然纹着一个拇指大小、线条扭曲诡异的暗青色图案——那图案的形状，竟与天机玉璧边缘的天然纹路惊人地相似！
赵无涯似乎感应到有人靠近，艰难地睁开浑浊的双眼。他的目光先是茫然，当扫过诸葛明不在场，却看到燕无归、萧断鸿、白轻羽身上的神捕特征（方位神兽暗纹）时，眼中猛地爆发出强烈的恐惧和...一丝绝望的哀求！
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死死抓住离他最近的燕无归的衣角，用尽最后力气，喉咙里发出破碎不堪的气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砂轮磨出来：“快...走...他们...不是...找名单...是...”
他猛地一阵剧烈咳嗽，大口大口的黑血涌出，染黑了燕无归靛蓝色的衣摆。
“玉璧...是...钥匙...五方...有...”
话音戛然而止。赵无涯的手无力地垂落，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阴沉的天空，瞳孔中的光芒彻底熄灭。那未尽的遗言，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巷子里只剩下风雨声，以及那具脖颈上纹着诡异玉璧图案、死不瞑目的尸体。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嘴角的黑血，蜿蜒流下，汇入地面的污水中。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幽幽传来，更添几分死寂与寒意。
萧断鸿看着赵无涯的尸体，又看看燕无归衣角的黑血和云飞扬手臂上泛青的伤口，狠狠一拳砸在湿漉漉的墙壁上：“他娘的！到底是谁？！”
白轻羽收回探脉的手，缓缓站起身，脸色凝重得可怕：“剧毒攻心，回天乏术。而且...他体内的毒，与程大侠所中的‘黑线蛟’同源，但...似乎还混杂了别的东西。”
燕无归默默蹲下身，用一块干净的布帕，小心翼翼地擦拭掉赵无涯脖颈上污血和雨水，让那个暗青色的玉璧纹身完全显露出来。纹路古老而邪异，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诅咒。他冰冷的目光扫过纹身，又看向赵无涯至死都充满恐惧和未尽警告的眼睛，最终落在自己染血的衣角上。
“钥匙？”他低声重复着赵无涯最后的遗言，声音冷得如同地底的寒冰，“五方...有...什么？”
巷子深处，黑暗仿佛更加浓郁了。雨，还在下。而死亡的阴影，已悄然笼罩在初生的五方神捕司上空，冰冷而粘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