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盛风啼支着头坐在马车中假寐,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暴喝,马儿都被吓得嘶鸣一声。
只听到掺杂着女子的哭啼声和男子的辱骂声不堪入耳,盛风啼微微蹙眉,青玉掀开马车帘子看一看外面的情形。
一名膀大腰圆的男子拽着女子的头发拖曳在并不平坦的石子路上,嘴里不停辱骂着“荡妇!贱妇!”一直拖着往青楼的方向走。
“这是俺的媳妇,今早被俺发现私藏了个小白脸在家,被俺发现时,两个人连衣服都没穿,跟了俺两年,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有什么用,这么喜欢偷人,刚好给老子进窑子里去卖!”男子昂着头大声嚷叫。女子被拖曳在石子路上,尖锐的石头划破了衣衫,女子双手不停去扒男子拽着头发的手,疼痛让女子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说不出话来,泪水糊了满脸,她听见周围人幸灾乐祸,指指点点的声音,忽然像是泄了力,任凭男子拖着她走。
青玉看了会摇头啧啧两声说道:“真是让人怜惜。”
正准备翻身而下时,却看到一位身着绿色衣衫的男子背手走近,边走边道:“你这莽夫的话可谓是漏洞百出,你说你的内人早辰还在与别的男子厮混,被你发现时衣衫不整,可现在看她穿戴齐整,无非是被你拖拽才狼狈至此!还有,那名与她厮混的男子又去了哪,你就这样放走了奸夫?再说,我看她不过十五六七,本国律法十七待嫁,十八方可正式成婚,我看她不像你的妻子,更像是你的女儿了,你怎敢说你已娶她两年有余!”
男人眼看周围人被说动,手一挥,急忙说道:“这荡妇不知羞耻早早没了清白,我能娶她就是她的万幸了。”说完,便要继续拖着女子往前走。
女子应是看到有人替她说话,又挣扎了起来,却换来男人的一巴掌。女子被打的嘴角出血,凄厉的叫出声。
青玉方才看到有人替女子出头,便默默缩了回去,现在一看却更加严重,看的她是额角直跳,暗骂一声,便翻身而下。
一掌打上男人的肩膀,男人吃痛惨叫一声,缩回了拽着女子头发的手。青玉拉起女子手臂,一把将她薅了起来,而衣衫被划破,女子只能躲着青玉背后双臂抱紧自己。
这时从马车窗里扔下一件披风,青玉接住笑嘻嘻说了一声:“真香。”转头给女子披上系好。
随即挡在女子身前,头上的铃铛随着她转头看向男人凌厉的目光响起,像是敲了惊堂木一般,震得周围人鸦雀无声。
青玉手朝着男人的面中一指,喝到:“你这贱人,光天化日之下,要将一名无辜女子卖入青楼,就算她是你的妻子她通奸了,你大可一纸诉状告到大理寺,自有律法处置。轮不到你这个贱人胡乱编造!怎么,不敢?心虚吗!”
男人被青玉说的哑口无言,还欲想过来拉躲在青玉身后的女子,被一掌打回。
青玉转头朝着瑟瑟发抖的女子道:“你自己说,这厮是不是你的夫君。”
女子透过碎发泪眼朦胧地仰头看向青玉,转头捂着被打的发烫的脸,声音虽小却无比坚定地对着众人说道:“没有成婚,他不是我夫君!小女名叫元夕安。我娘逝去,我爹好赌成瘾欠这个屠夫的钱越来越多便将我送给了他抵债。然而他是个赌徒,输了钱便对我非打即骂,赢了的钱便夜夜流连青楼,欠的债越来越多,他便想将我卖入青楼。我想离开,却每每都被他抓了回来打一顿再关起来。”哽咽着说罢,便低头啜泣起来,让围观众人更是心生怜惜。
“听到没有,妙龄女子被畜牲父亲抵债送给这个贱人,这个贱人又想将良家子卖进青楼。”青玉朝着周围人大声复述道。
周围人听了,感叹少女身世坎坷,转而对着屠夫指指点点起来,此时,一个弱柳扶风婀娜多姿的带着浓浓脂粉味的女子走来拨开围的水泄不通的人群便往屠夫身上一倒,呵气如兰的朝着屠夫说:“徐大哥,好久没来我们柳金坊玩了,我们姐妹都想得紧呐。方才一瞧,徐大哥是看上个小白花了?不是说好赎奴家回家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吗?”
众人一听,是非明了。都大声指责起屠夫来。似是气急,屠夫一把将女子推开,还想使蛮力拉回元夕安。
“嘿,你这贱人。”青玉看着他不知死活的动作,直接撸起袖子,一掌上去。边打边说:“等本姑娘打爽的!”元夕安呆愣地看着她一边怒骂一边挥着拳头。打得屠夫倒在地上不见声息。
这边绿色衣衫的男子轻咳一声,朝着倒在他怀里的女子道:“姑娘,可以起来了。”女子本想再靠一会儿,但听见他这样说还是依依不舍的直起身来了。朝着男子盈盈一拜,说道:“公子这般俊俏,有空常来柳金坊坐坐呐。奴家名唤芳茑,来时就说找茑娘,公子一定要来哦。”茑娘娇笑,尾音勾人,手帕一甩便拨开人群扭着腰往前走了。
等青玉打够了直起身只喘气的时候“好了,这个人押给大理寺处置。”盛风啼坐在马车内终于出声,吩咐着随行侍卫押走屠夫。她真是被这一出英雄救美的戏吵得有些头痛了。
青玉拉着元夕安手举起来问道:“那她呢?无父无母的,难免被人欺负不如跟我们一起回府吧。”听此话元夕安呆愣地看向青玉。清脆的铃铛声欢快响起,刚刚止住的泪又流了出来。
“你决定好,人你照顾好就行。”青玉又笑嘻嘻的拉着元夕安上了马车。
马夫一甩鞭子,朝着皇宫方向赶去。
马车内,青玉边给元夕安擦去脸上的泪水与污垢边说道:“那个老女人估计现在正在大发雷霆,等的不耐烦了。”
“等得再不耐烦,她也得等着。青玉,这是你第一次见太后,你要好好看着,看着她的脸。”盛风啼闭着眼缓缓道。
“谨记公主之命。”青玉难得没有笑嘻嘻的回道。
元夕安听到,微微瞪大眼。也只是震惊一瞬,她看着盛风啼的脸,而后跪地参拜。
“民女参见长公主,谢长公主,青玉姑娘救命之恩。”元夕安声音微微发抖。
“你叫元夕安,你可有一技之长?青玉虽救了你要带你回府,但公主府不养闲人。”盛风啼并未叫她起身。而是看着与她年岁相同的姑娘出声问道。
“民女会舞,随母姓。五岁时便跟随母亲学舞,算至今日,已十年有余了。”元夕安不敢抬头,只求个能留在公主府的机会。
盛风啼闭眼细细思索起来,让元夕安起身后,转而朝着青玉吩咐道:“青玉你找人明日重金聘个盛国最好的舞师和乐师来。”
“诺。”青玉应完,把元夕安也拉了起来,笑嘻嘻的跟她说:“我比你还小一岁,我还要叫你姐姐呢。”
元夕安震惊地看着青玉,“不敢当,青玉姑娘唤我夕安便好。”
“我唤你夕安,你唤我什么?”
“青玉……妹妹?”元夕安有些羞愧,被一个比自己年岁还小的姑娘搭救还唤她妹妹,总觉着哪里怪怪的。
马车驶远,那位绿色衣衫的男子望着渐渐不见的马车,喃喃道:“盛国公主,赢平公主吗?”
到皇城大门时,青玉对着元夕安说:“你现在不方便入宫,且在这里等候一会儿。”而后下了马车,跟随在盛风啼身后走进皇宫。
一路无言,青玉低垂着眼,数着地上的砖石。
直至到太后宫殿时,她才抬眼看着这偌大的宫室“太慈宫吗?”她讥笑一声。
“见赢平长公主安。”两旁婢女齐声道。
太后的贴身嬷嬷早在一旁等候多时。“太后已等您许久了,再慢些,太后就要午憩了。”
盛风啼连正眼都没给她一个。青玉在一边呛了回去“那不是还没睡吗,话真多。”
嬷嬷陪着笑脸迎着二人进了殿内。
“太后近来安好啊。”盛风啼直挺挺站着,见她并不回,便也不客气地坐在了她对面。
“这几年,还是一点规矩也没有。天子脚下,你应当做好一个臣子的本分。手脚安分些,别让哀家在揪出后面的喽啰,平白惹得哀家心烦。”太后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扫视着盛风啼。陈因俞如今脸上也看不见岁月的沧桑,倒显得越发容光焕发起来。
“太后说这话,本宫可听不懂,本宫手脚可比太后您要干净的多。再说您这是在拿皇上压本宫吗,未免太令人发笑了些。”盛风啼不急不慢的啜了口茶,抬头看着陈因俞笑着道。
陈因俞眼神暗了下来,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
她是大盛最尊贵的嫡长公主而自己则是继后,不是皇帝真心想立的皇后,是被臣子推上去的皇后。如今更是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她这个太后了。
盛风啼瞧见她的脸色,嘴角一勾。
“我此番进宫就是为了看太后您过的如何,今日一见,本宫的心倒像是落实了。您还是像父皇在世时一样风采依旧啊。”
青玉站在盛风啼一旁用余光看向陈因俞,不见脸上往日笑容,眼神似剑的暗芒直直射向她。
“哀家就不劳公主操心了,公主如今年岁渐长,倒也可招个驸马了。”听着陈因俞的话,盛风啼在心里暗自冷笑。
“本宫也用不着您挂念了,今日见太后您高坐宫宇之上,高枕无忧便也放心了。本宫改日会再来看看太后您是否一切如旧啊。”说罢,便领着青玉起身走出。
在看不见盛风啼背影后,陈因俞目光阴沉的看向殿外攥紧手中的帕子对着身边的嬷嬷耳语几句。
“奴婢这就去办。”说罢,便急忙出去了。
“公主,我们还要去哪里吗?”青玉见盛风啼不往她们来时的路走,反而转道走向另一边去了。
盛风啼答道:“见一个人。”
慢步走到一处偏僻但雅静布满花草的地方,远远就望见了坐在凉亭中品茗的女子。
走近些,青玉看见了她的样貌,眼眶微红,不可置信的看了眼盛风啼。刚想摇手招呼就被盛风啼呵斥住了。
“臣妾见长公主安,公主千岁。”一妍丽女子屈身向着盛风啼行礼,盛风啼回头看了眼青玉道:“免礼,青玉还不快拜见疏贵人。”
“奴婢参见疏贵人,贵人金安。”青玉看着面前身着华丽的女子,声音哽咽。
疏贵人朝着青玉露出一抹温婉的笑。用口型告诉她“许久没见啦。”
此处荫蔽,少有人来这,因此盛风啼才来此处与疏贵人见面。
“公主尝尝,臣妾煎茶的技艺还是跟您学的,看看有无更上一层楼。”疏贵人含笑着为盛风啼斟茶,而青玉站在盛风啼身后似乎要把疏贵人盯出个洞来。
“青玉,这边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就说吧。”盛风啼知道她二人有许多话要说。今日此番,就是为了让二人见个面。
“徐溪影!原来你消失这么久是跑到皇宫里边儿去当皇帝的妃子了。我以为你死了!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你死了吗?”
“不过九死一生而已,但若不是公主,你此时恐怕也是见不到我的。只怕我早已变成山中野鬼了。”疏贵人笑盈盈的说道,仿若死亡是既定好的结局。
盛风啼轻抿了一口茶,上好的君山银针。
那边青玉还在控诉这徐溪影有多么狠心,杳无音信这么久,一直以为被害死了。
“在我跌落悬崖后命悬一线时,是公主的人发现我将我藏起来,在休养好后公主问我有什么打算,那时我身后空无一人,什么都没有了。父母被害,也与你断了联系。后来我便请公主将我送入后宫,如今我是封氏之女,一介父母双亡的孤女。我是在除夕后入的宫,距今四月,你是在二月后旬才跟随公主左右,实在是没有闲暇,不过我如今完好如初站在你面前,你不高兴吗?”徐溪影挽着青玉的双臂,歪头看着她。
“我自然是高兴的,就是害怕你不在了。”青玉强行忍住眼泪,此时她也不过是15岁的孩子。
盛风啼叹了口气,打断了两人的叙旧。
“溪影,近来皇帝待你不错,后宫众人呢?可有为难。”
“并无,许是因为觉得我位分低微,没有娘家傍身。如浮萍一般不屑于我使心眼子吧。”徐溪影话锋一转道:“不过,公主臣妾有孕了。三个月,后宫妃嫔连皇帝都不知道我有孕了。”
“什么!”第一个叫起来的是青玉,她瞪大眼看着徐溪影目光再转到她的肚子上。
“这孩子是个筹码。”徐溪影抚摸着自己并不怎么显怀的肚子,满目柔情。说出的话却在算计着腹中自己的亲骨肉。
“不可!什么筹码?你才二八芳华——”青玉还没说完,就被徐溪影打断了。
“青玉,我们不是孩童了。”徐溪影看着青玉,还是笑意盈盈的,只不过含着些悲怆与狠觉。
“我汝阴徐氏三代为国尽忠,镇守边关,一心为国,连我母亲生下阿姊时,父亲还在战场厮杀。
他从边关回来时阿姊都已近三岁了,母亲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将军府,逢年过节家人都不得团圆。阿姊两岁时牙牙学语母亲让阿姊学着叫爹爹,后来父亲回来时,阿姊一下就叫出来了。
母亲每天都在我们面前说父亲在战场英勇杀敌的事。母亲让我不要埋怨父亲,他是为了黎民百姓,为了盛国才没有办法陪在我们身边。
在我年幼时我就深刻知道我的父亲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父亲只在阿姊三岁时除夕夜回来一次,他将我高高的举起,我坐在他的脖颈上,感觉只手就能触上头顶的星辰。我的手摸上他脸上陈年的伤疤,太硌手了。
街上的人看见父亲都说大英雄回来了,人人都很高兴。小贩往我手里塞着糖人,我听见父亲爽朗的笑声,街上的花灯和杂耍迷了我的眼睛,我知道我是大英雄的女儿啊。
那一晚我们一家四口吃了第一顿团圆饭。然后他就走了,走的很急,为了边关的百姓。
东夷人狡诈,最会趁阖家欢乐放松警惕时偷袭。后来终于打的东夷投降,父亲和边关将士们身上的刀疤箭痕换来塞外百姓的和平,换来东夷和大盛签订九十年和平的契约。
再后来父亲累了,不想打仗了。请辞告老还乡。那时候先皇还在世,拍着父亲的手准许父亲回故地养老,颐养天年。那是我离幸福最近的一次。可是西戎却突然来犯,整整二十五万大军压境,似是放手一搏,想一举吞下大盛。满朝文武这时不知如何应对。先皇想要御驾亲征,被父亲拦住了。父亲说再打最后一仗,这一仗要打的西戎永不敢来再犯我大盛。
我母亲看着这个常年不着家的丈夫,再看看我和年幼的阿姊。她拦下了父亲正在穿戴盔甲的手,我曾看见母亲哭过无数次,每次都在祈祷父亲平安无事。这一次母亲的泪水像七月的大雨止不住的流又砸的人生疼。她昂着头和父亲说别去了吧。我看不到父亲的脸,只能看到他抬手擦去母亲脸上的泪,缓慢又珍重。
父亲跨上马时,阿姊大声嚎哭着,她矮矮的腿跨过门槛,扒着父亲的衣角。不让爹爹走她嘴里哭喊着,下人把阿姊抱走。父亲策马而去,我望着他的背影,看见他的手臂抹了眼脸。朝廷上下关注着,要粮有粮,要衣有衣。母亲常常缝补着一些厚实的棉衣,和她做的糕点给供给的军队让他们带到边关去。每次从塞外捎来的家书中都能提到母亲做的糕点。
这一仗打的真的很久,久到母亲已经两鬓白发。父亲去时带了十万军,回来时仅剩五千人。父亲骑马游街回来时上京的百姓嘴里都喊着大将军大英雄。
我带着阿姊穿梭在人群中,阿姊嘴里大声喊着爹爹,百姓听到了。‘是大将军的女儿!’他们喊着并一个一个的举着阿姊直至她坐在父亲的怀中。
边关的风霜多重啊,我看着父亲脸上的冻疤,手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眉骨处和脖子处新添的伤疤。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后来是我和阿姊坐在马上,父亲牵着马走到的家门前。母亲站在门前,父亲含笑望着母亲说咱们一家终于团圆了。”徐溪影说到这里已经捂着心口哭的泣不成声。
五月的天应当是暖的,却让人怎么也感受不到暖和。
“我父亲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是奸佞!”徐溪影望着远处矗立的宫宇大声的喊了一句,像是要喊出她的怨恨不甘。“公主,求您帮我,不求后世百姓赞扬,只求让他们知道徐家不是奸佞,我父亲不是奸臣!求您帮我徐家平反,怎可让忠臣蒙冤,遗臭万年!”徐溪影朝着盛风啼跪下重重的磕了个响头。
青玉呆愣的看着她,盛风啼也眼眶湿润心疼地看着她:“本宫知道,本宫都知道,你放心,徐将军一腔忠勇本宫比谁都清楚。本宫一定会给徐将军平反,后世百姓都会知道你父亲的忠烈,徐将军和兰夫人定会万古流芳。”
盛风啼和青玉快到皇城门口时,青玉轻声说道:“我见过溪影的母亲还没有见过她的的父亲。”
“那你一定听过徐清絮,忠国不忠君。带兵十五年,无一败绩,大盛国最锋利的剑。只要徐将军还在世,哪怕到了暮年。蛮夷都不敢向我大盛疆土出兵一寸。打的南蛮四分五裂,俯首称臣,再不敢跨界线一步。”
“如此忠臣被陷害,几百大臣无一人敢言。对啊,替忠臣说话的都被砍了。”盛风啼看着金碧辉煌的皇宫轻声道:“父皇母后你们看到了吗?盛国的如今模样。”
上了马车后,盛风啼就开始闭目养神。
而元夕安看着青玉的红肿的眼眶,也没多问,只是递上一张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