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8章 杏雨梨云 六
第18章 杏雨梨云 六
云府各处挂起了白幡灯笼,仆役都披麻戴孝,身着素服。
灵堂没有设在正厅,而是依照姑母生前的指示,设在了佛堂。
宫里到底还是给了云府体面,可能是为了安抚尚在边疆的父亲,圣皇后遣身边的大太监送来了三样赏赐:御赐的金丝楠木棺椁,陀螺经被和圣皇后亲笔的匾额。
反正是做给外人看的,免得朝臣兔死狐悲。
棺板上镶嵌的几处宝石,仔细看都被换成了普通琉璃,不知是有意而为,还是如今国库空虚,皇家体面也要大打折扣。
从前我对人死后的丧仪不屑一顾,活着时若有遗憾,死后再给足体面又能如何。
但自我重生后,我明白了这世间不只有阳世这一个空间,不只有阳世人看见的听见的,还有很多未知的东西,所以我跪下来磕头谢恩,心内无比真诚,任何能让姑母在地下,在轮回时能舒服一点的事情,再繁琐再无趣,我也愿意做。
我跪在灵堂前彻夜诵经,清晨时分,府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儿嘶鸣声,马背上跳下一个满面风尘的年轻人。
星阑身着白衣跑过来:“小姐,陆将军回来了!”
“算算日子,至少还有三五日的路程,怎得这个时候就赶回来了?”我心里有点疑惑。
说话间,陆熠已经大步流星穿过庭院,身上铠甲还未卸下,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
“翩翩!”
当他终于站在灵堂前,我也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扑到他怀中痛哭出声,原来,我对他的依赖,早已超出了自己以为的程度。
生产的九死一生,姑母的逝世,父亲在边关的安危,殷行郾的虎视眈眈,一桩桩一件件早就压垮了我的心智,全靠新生的孩儿提醒着我,不能垮,这世上还有人需要我。
星阑默默退出去,带上门,遣散了守在门口的仆人和杂艺。
陆熠看我的眼神先是惊喜:“我本已在归程的路上,不知从何处传来说云府有位夫人发丧的消息,我还以为,还以为这位夫人是…”
“还以为这位夫人是我,对吗?”
所以他四天三夜不停歇,中途跑死一匹马,这才赶了回来。
我擦擦眼泪,抬起埋在他怀里的脸庞,示意他看牌位,他这才知晓,发丧的人是我姑母。
陆熠站起身,面色沉重的走到棺椁前,为姑母上了一柱香。
“翩翩,我刚回来,理应先回陵阳王府述职,在此不能久留,你且等我几日。”
“陆熠,你可知道,我曾是殷行郾的人,身世并不清白,况且如今殷云两家势如水火,云府摇摇欲坠,你作为他的部下,跟我在一起,无异于自毁前程。”
“我不在乎,我早已对你有意,老天如今给我这样一个机会,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的,况且,你父亲在边关,已经同意了,我已向他求娶你…除非,如果你心中不愿,我绝不勉强你。”陆熠语调微沉,目光灼灼。
“父亲?他怎能同意呢?”他与姑母一样,对陵阳王府的人,向来防之又防。
“他在边关多次遇险,都是我救了他,他也因此对我信任有加。”
陆熠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封缄的信,递到我面前:“云丞相从北疆寄来的。”
我心头一跳。父亲的信?可火漆上的印鉴却不是云氏的徽记,而是一个陌生的狼头纹。
“边关驿道都已被监视。”他声音压低,“这封信是混在阵亡将士的遗物里送出来的。”
很久没有父亲消息了,不管是真是假,我急急拆开这封信:
翩翩吾儿:
朔风凛冽,边关烽火连三月矣,父戍守北疆雁门,幸得将士用命,胡马未度阴山。
然军中粮秣屡遭克扣,将士啖雪嚼革,近闻京中多事,陵阳王屡遣心腹至军中,名为犒赏,实查云氏旧部。
吾屡次遭遇暗刃,刺客来路诡谲,不能辨别是朝敌或是何人。幸有陆熠数番相救,方得周全,彼已应吾所求,愿弃官印,携汝远遁,避世而居。
今朝局诡谲,暗流汹涌,汝若留下,恐陷危境,吾虽远戌,当竭力周旋护家门无恙。
父 云怀远亲笔
我望着纸上轻颤的字迹,心酸如注,父亲还不知道姑母的事情,消息传的没有那么快,估计还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到他营中。
“你要辞官?”我望着陆熠。
他别开我的目光:“翩翩,我厌倦了官场争斗,打打杀杀,也深知如继续在世子麾下,你也无法信任我,有些事,我现在无法与你说明白,但后续我会尽力保全你与你父亲,然后…然后,咱们从此远走高飞。”
他说的“有些事”,我其实比他更清楚指的是什么,他说的“然后”,我也明白是在什么事情之后。
“陆熠,你想好了吗,如果,如果我也有还瞒着你的事,以后你会不会怪我?”
“翩翩,如果你有瞒着我的事,那一定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缘由,我永远都不会怪你。”他坚定的说。
“更何况,我也有瞒着你的事情…但是,你要明白,我这么做,有私心,但更多的,是为了你。”他有些吞吐。
他说的瞒着我的事,我以为,仅仅指的是殷行郾起兵造反。
只要他与世子府一日有关,我便不能完全信任他,而如今,眼前这个铁骨铮铮的男子,真的要为了我,放下他的荣华富贵,与我一同遁世隔绝了。
至于景昭,陆熠会接受的吧,如不能接受,我也不会勉强他。
我们对望着,两个人各怀心事。
在姑母灵前,我有些安心的将头枕在他怀里,姑母,你可听见了,翩翩已遇良人,你泉下有知,可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