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0章 决赛日
夜,终于落了下来。
东京郊外的某道场,在夕阳最后一缕霞光隐去后,陷入寂静。
没有庆功。
没有加练。
江川院彩花坐在道场外的石阶上,换下了训练服,只穿着一件淡色T恤和运动长裤。汗水已干,发丝半湿地贴着脸颊,额角几缕飞起,在风中轻轻晃动。
她看着前方黑沉沉的山林,沉默不语。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细碎、不带敌意。是熟悉的气息。
她没有回头。
“今天表现得不错。”
京极武站在她左后侧,声音轻淡如常。
彩花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京极武也不勉强她开口。他坐下,身体微倾,两人肩膀隔着半个拳头的距离。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你是不是觉得,还是差了一点?”他忽然问。
彩花转头看他一眼,没否认。
“那种……‘缺口’,不是技术上的对吧。”他又问。
彩花轻轻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我不觉得自己打不过任何人。”她说。
“但我知道,自己……还没到‘圆满’的感觉。”
“你在等什么?”京极武问。
彩花想了想,低声道:
“像是……一个契机吧。能让所有的东西真正融合,不是拼凑,而是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有时不能只靠顿悟,心境更多的是长期酝酿。”京极武说,“但你已经站在那个门前了。”
“我知道。”彩花点头,“只是……还差一点。”
她垂下眼,掌心摊开。
今天的三场对决,每一击、每一次踩点都极准,极稳。但她心底仍然留着一丝空隙。
那不是技艺的空白,也不是胆量的缺口,而是——心境。
就像登山途中回望脚下的雪道时,看到的不是成就,而是距离巅峰的一步之遥。
京极武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陪她坐着。
夜风吹来山间草木的香气,远处传来几声虫鸣。
道场楼内传来几声脚步与笑语,是其他国家的选手在互相祝贺,只有这边,是安静的。
忽然,彩花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她拿起来看,是姐姐彩萌传来的一张照片。
是一盘摆得有点潦草的家常便当:有玉子烧、番茄炒蛋,还有一块烧焦了边的鲑鱼。
配文是:【今晚是给姐姐给爸妈做的晚饭,虽然不如你做得好。】
彩花看着照片,忽然轻轻的笑了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条:【你明天加油,我会在电视前看着。妈妈现在正在准备食材,说要准备你回来时做寿喜烧庆功。】
她盯着屏幕看了好几秒,然后,轻轻打字:【好。】
然后又补了一句:【我会赢的。】
把手机收好,她站起身,朝道场的方向望了一眼。
今晚的星光并不多,天幕像极了不曾言明的未来,漆黑、广阔,却也包容一切可能性。
她回头看了京极武一眼:“师父,我先睡了。”
“去吧。”京极武点头。
彩花走回宿舍的途中,步伐不快。
但眼神里,已经没有白天那种令人窒息的冷冽,也没有刚才的迷茫。
只有一种慢慢浮现出来的、未曾说出口的信念。
她知道自己差的是什么。
不是技术、不是荣誉、不是速度。
而是那种……能贯通全部,让“术”真正融入“心”的契机。
她不急。
因为——她已经隐约感到,它正在靠近。
明天,便是世界大会的最后一日。
她的终点不在冠军,而在那更高之上的“圆满”。
........
世界大会决赛日,最后一战。
女子无差别级,冠军战。
江川院彩花,对阵卫冕冠军——波兰的维克托莉娅·波兹娜克,编号:01。
此刻,东京国际体育馆内,万众寂然。擂台如孤岛悬于中央,四周观众席已不再喧哗,仿佛所有声音都被空气吞没,只剩下轻微的心跳与呼吸的节奏。
关系者席上,今野义雄与筒井正信、志保并排而坐。
正信脸上没有表情,指节却因握拳而微白;志保双手合于膝头,一如往常在家里为彩花祈愿的模样。
今野义雄只是抬头,静静望向即将登台的少女。
江川院彩花,编号:46。
她缓步登场,白道衣随动作轻摆,眼神澄澈,呼吸如风穿松林。她没有昂首,也没有低眉,目光平静,站上台的瞬间,仿佛与台一体。
对面,维克托莉娅也站了上来。
她剪短的金发,白皙的皮肤,神情冷静。她是上届冠军,是武神候补,是欧美空手道体系中被称为“苍鹰”的存在。她没有轻视,也没有怜悯,只有无声的尊重。
这一战,是为“谁将真正踏上山巅”。
裁判举手。
“——开始!”
第一拍,两人皆未动。
空气几乎冻结。
不是对峙,而是“等待”。
等待彼此“意”的释放。
终于,是维克托莉娅率先出手。
她上步侧踢,收势即转肘击,招式迅速且角度精准,意图试探——
彩花没有闪避。
她前步内切,右肩贴近,肘内引,以合气道式的崩步将对手的重心引偏!
场馆发出一阵轻微惊呼。
是“吸力”。
不是卸力,也不是回避,而是将对方攻势“拉入自己掌控”的术中之术。
维克托莉娅反应极快,后跳规避、低身扫腿反击!
彩花脚未落地,已侧身旋体,接着连贯出鞭腿——
风压先至,脚未到,意已中!
裁判示意,得分。
场边,正信轻吸一口气,嘴角几不可见地弯起。
志保轻轻合掌。
今野没有动,只是望着彩花背影,低声自语:“发生了什么?……太快了。”
第二拍,维克托莉娅加快节奏。
不再试探。
她以极限速率进攻——横踢、摆拳、正拳、膝撞,全身如利刃抽换,每一拍都精准到极限。
而彩花——
不再是回避,也不再只是“术”。
她在“回击”。
左脚落地,拳出中线,右腿折返,反身横扫!
维克托莉娅格挡后再度反击,两人贴身接近,肩对肩、气对气!
这一刻,全场静止。
两人彼此眼中,映照的不是对方。
而是“自己”。
是技,是武,是山巅相照的残影与未来的轮廓。
“武神候补”的意志,如惊涛巨浪压顶。
“尚未圆满”的彩花,胸中却有一朵花,正缓缓盛开。
不是骤放,而是从心底某个柔软又沉静的角落——那份“我想站在这世上最高之处的念头”,终于融入她体内的武术系统、筋骨结构与自幼修行的禅意中。
她出拳。
出腿。
不再克制。
也不再沉默。
她一边呼吸、一边听见自己脚底传来的震颤,一边在攻防之间,捕捉那一线存在于“力”与“意”之间的空隙。
——那就是“她自己的术”。
观众席中,没有人再开口。
就连解说席,也静默。
他们知道,这场战斗已经超越了“技巧”。
这是“心”与“心”的最后较量。
最终回合。
时间还剩三十秒。
比分,几乎持平。
维克托莉娅眼角有汗,嘴角破了皮,胸前轻微起伏。
彩花嘴唇干燥,左臂肌肉微微拉伤,后背汗已湿透道衣。
两人再次冲撞——
拳对拳。
腿对腿。
在一个瞬间,彩花将全身重心落下,脚腕沉踏!
内旋崩击腿!
那一刻——全场只见白影一闪,风声震耳!
啪!
一声清响。
维克托莉娅的肩膀略微一沉,后退半步。
再踏前一步,是终点。
但彩花没有进攻。
她站定了。
她笑了。
不是挑衅,不是轻视。
而是“完成”的那一刻,终于来了。
那种感觉,就像心中某朵压抑许久的花,终于在风中盛开。
不因胜负,不因荣耀,而是
她终于完整了。
“时间到!”
裁判高举手势。
——比分,微小的分差。
——冠军是江川院彩花!!
全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
维克托莉娅没有不满,反而在被裁判拉起手时,看向彩花眨了眨眼,轻声道:
“恭喜你,‘武神’。”
彩花鞠了一躬,眼中一片清明。
她转身,望向关系者席。
今野起身,双手紧握成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志保红着眼眶,正信低头揉了下眼睛。
这一刻,爆发出最强烈的欢呼声。
谁都知道:
——日本武坛最年轻的“武神”,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