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门英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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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飞龙在天之镇压反侧

1

疏勒城西的葡萄园在暮色中泛着紫黑,疏勒都尉番辰,用匕首划开最肥硕的果串,汁液顺着龟兹式弯刀滴入陶罐。

“汉人的酒实在太淡,”他将混着葡萄汁的奶酒,推给莎车王国使者马斯克,“不如龟兹的烈酒来得痛快。”

使者马斯克耳后新刺的狼头刺青,随狞笑抽动,袖中滑出羊皮卷,正是三年前军司马班超与乌孙结盟的誓书摹本。

地窖暗门忽响,疏勒都尉番辰的汉军铁靴,碾碎满地的葡萄籽。

月光漏进时,照见疏勒都尉番辰腰间蹀躞带空缺的玉扣位置,系着的那一半枚龟兹王庭特有的令牌。

去年赤水河之战,正是这枚令牌,让疏勒都尉番辰的亲卫队“意外”迷途,致使三十六英杰之一的田虑胞弟田坎战死沙场,身死异乡。

“都尉大人可想好了?”莎车使者马斯克,指蘸酒水,在案几上画出莎车、龟兹、疏勒三地的联防线,“待汉使头颅悬于葱岭,夺得西域都护司马的大印,你的疏勒国王的大位,就固若金汤了。”

话音未落,园外突然传来一声声疏勒民谣。

疏勒都尉番辰的瞳孔骤缩,那是司马班超亲兵队长阿史那素瓷的破锣嗓子,正唱着永平年间汉军填词的《采薇曲》。

疏勒都尉番辰,猛地掀翻酒案,龟兹弯刀劈碎陶罐:

“请使节大人回去告诉龟兹王,莎车王,两位殿下,三日后鸡鸣时分,我要在疏勒城头看见龟兹、莎车两国的狼旗!”

2

假司马徐干,蹲在烽燧残垣下,指尖摩挲着半片焦黑的苜蓿叶。这是今晨在疏勒都尉番辰大营外意外发现的,叶脉间残留的火油气息与月前截获的龟兹密信如出一辙。

身后突然传来马蹄铁击打燧石的脆响,军司马班超单骑踏月而来,马鞍旁悬着的革囊还滴着黑血。

“这是莎车王的第三批信使。”军司马班超,抛下革囊,五颗耳后刺狼头的头颅滚落,“莎车人在疏勒国换了三次装束,终究瞒不过我们汉军的游骑。看样子,疏勒都尉番辰的反意,已经酝酿很久了,决定不可能半途而废。”

班超忽然用刀尖挑起头颅发辫,露出发辫里缠绕的铜丝,正是汉军蹶张弩的机括零件。

徐干抓起铜丝对月细看,倒刺纹路与三日前军械库失窃的弩机完全吻合。他猛地扯开胸甲,露出永平年间与班超共用的鱼鳞铠:

“司马大人,明日换防,我穿此甲,亲镇南门,防止番辰这个叛贼,派遣奸细作恶,泄露我军军机。”

“兄弟所言甚是!照此办理!”军司马班超胸甲的甲片,在月光下泛着幽幽蓝光,心口处赫然是疏勒都尉番辰当年送给汉使的护心镜。

3

寅时三刻,疏勒城南的胡杨林簌簌作响。疏勒都尉番辰的叛军,借着商队驼铃掩护,静悄悄地逼近疏勒国盘橐城的城门。

却见吊桥突然降下,假司马徐干,玄甲白袍,独坐城门洞中擦拭佩剑,脚边火盆上,还烤着滋滋冒油的胡饼。

“假司马大人真是好雅兴。”疏勒都尉番辰,策马出阵,身先士卒,铁靴踢飞了徐干面前的火盆。

“你这个大汉蛮子,今天可要好好尝尝,龟兹的利器,滚回你的中原老家去。”

疏勒都尉番辰狂妄的话音戛然而止。

燃烧的胡饼中,爆出苜蓿籽,青烟瞬间迷住了番辰叛军的马眼。

城头忽起鼓声,军司马班超,亲率乌孙、疏勒重骑联军,自绿洲水渠跃出,马蹄裹着浸油的麻布踏火而来。

“哎呀,中了汉蛮的奸计了!”疏勒都尉番辰急退时,撞上自己的亲卫队,惊觉这些“心腹”耳后,皆有新鲜的刀疤痕迹,正是班超半月前,处置细作的手法。

混战中,假司马徐干,掷出随身的佩剑,剑锋穿透疏勒都尉番辰右肩的甲胄,将叛将钉在胡杨树干上。

树皮剥落处,露出永平十六年之时,班超、徐干二人,共刻的“汉威”二字。

“这一剑本该利剑穿心。本司马长久不用,剑术有些生疏了,实在抱歉,让你受苦了!”

假司马徐干,扯下疏勒都尉番辰身上的蹀躞带,二十枚玉扣尽碎,“但你欠田坎等兄弟的命,要留待疏勒百姓审判。”

疏勒都尉番辰等叛军俘虏,被汉军将士驱赶着,无奈地唱起《采薇曲》,歌声中,只看见龟兹、莎车援军的狼旗,在绿洲边缘燃成了一条条火蛇。

4

七日后,班超站在缴获的龟兹、莎车辎重车前,指尖抚过龟兹王舒尔茨曾建的亲笔战书。

羊皮卷边角残留的葡萄汁痕,与番辰地窖中的痕迹,如出一辙。

乌孙王子猎骄靡,给班超抛来酒囊:

“司马大人请看!”

地平线上,三百乌孙重骑,正在沙丘间,演练突袭阵型。他们的战马,披着疏勒特产的苜蓿纹马衣,鞍鞯上却系着汉军蹶张弩专用的铁矢囊。

更远处,被俘的莎车工匠,正在熔炼缴获的兵器,铁水浇入刻有“汉威”二字的钱模。

假司马徐干突然用剑鞘挑起一捧黄沙,沙粒从宝剑的血孔中簌簌而落,对班超和乌孙王子猎骄靡感叹道:

“唉,番辰这个恶贼,倒是条汉子,宁愿死,也不肯说出,藏着武器和珠宝的那条密道和自己反叛汉庭的缘由。”

他望向疏勒城西的葡萄园,昨夜暴雨冲垮的窖洞里,灌溉庄稼的地下暗渠坎儿井,赫然通向疏勒城的王宫里。

假司马徐干恍然大悟,突然明白了什么。

班超将战书投入熔炉,火光映亮他新换的蹀躞带,缺失的玉扣位置,如今系着疏勒都尉番辰的调兵令牌。

乌孙王子猎骄靡的侍从尉迟迥,捧来乌孙盟书,羊皮卷上除了印鉴,还按着数千汉军官兵的手印。

这些血色指印在落日下,显得那样炫目,让班超与徐干,突然想起了那些与叛军作战时,战死沙场的汉军兄弟。

5

当初,班超与徐干合围疏勒叛军时,正值正午。

烈日炙烤着黄沙,战旗上的汉篆“汉”字,在风中猎猎作响。番辰的叛军退守疏勒城北的石垒之时,依然困兽犹斗,不肯有丝毫的退步。

叛军们将俘虏的汉军斥候头颅,插在长矛上示众,血污在风中凝固成暗红色痂,威慑进攻的汉军将士。

军司马班超,悲愤交加,怒不可遏,大喊道:

“徐司马,”班超抹去剑刃上的血迹,“你带三百骑,佯攻东门,我率主力,取反贼西门。”

假司马徐干也义愤填膺,领命时,额角青筋因激动暴起,他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将叛军绳之以法。

当东门突然传来金鼓声时,叛将疏勒都尉番辰,正对着俘虏的汉人将领,破口大骂。城墙下的班超却已率死士,攀上西侧城墙,“汉军已攻破东门!”

呼喊声未落,数十名汉军精锐,已如墨色洪流涌入城中。疏勒都尉番辰潘高寿的佩刀,还悬在腰间,就被班超的剑鞘,击中后脑,重重栽倒在地。

疏勒都尉番辰见势不妙,赶紧突出重围。

但疏勒都尉番辰恶贯满盈,机关算尽,最终却未能逃脱,假司马徐干的诱敌之计,受伤被擒。

6

斩首千余叛军的捷报,传回疏勒王宫时,军司马班超,望着城楼下堆积如山的叛军首级,却陷入沉思。

假司马徐干,递来浸血的酒囊,对班超说道:

“司马大人,疏勒都尉番辰的叛军已经彻底剿灭,难以死灰复燃。难道司马大人还在忧心反叛再起?”

班超喝了一大口有些变味的葡萄酒,咂咂嘴唇,皱皱眉,摇头说道:

“徐兄弟,大哥不是忧虑这个。番辰的覆灭,在于失去疏勒人心。如今,人心思定,叛将成不了气候。

我最最担忧的,还是龟兹。

龟兹是西域大国,背后又有北虏的强有力支持。就连莎车君臣,也向龟兹称臣。这才是我们最强大的敌人。若我军直取其都,必遭南北夹击。

到时候,恐怕我们,会吃不了兜着走,偷鸡不着蚀把米。乌孙兵强马壮,是西域大国,前些时候,乌孙王子猎骄靡,曾经帮助我们平叛,结下了深厚友情。

我打算禀报陛下,请求陛下旨意。”

“司马大人言之有理,就按照司马大人的意见办理。”

7

军司马班超、假司马徐干,积极谋划,准备集结万人的蛮汉远征军,向龟兹边境推进,讨伐龟兹。

其时,龟兹、莎车君臣,也感受到了西域汉朝廷屯垦军的压力,主动积极应对。

不久,莎车王派出的使团,带着三十车金币与西域地图,抵达疏勒。使团首领威廉思,仗恃龟兹支持,倨傲地对班超说道:

“汉使大人,贵国在中原立国,我们在西域称尊,可谓风马牛不相及,互不相干。

汉使大人为什么要插手,我们西域兄弟之国,内部的纷争呢?贵使若退兵,回到中原,莎车愿献良马千匹,岁岁纳贡。”

班超冷笑,接过西域地图,用指尖重重地敲击莎车使臣的额头道:

“贵使作为莎车使臣,难道从不读,史书典籍,不知道尊卑贵贱,使节的礼数吗?

西域诸国,数百年来,一直是我们大汉的藩属国,岂有作为藩属国臣子,不知道藩属应有的礼节,服侍君王的道理呢?

回去告诉汝王,大汉的战马,终究要踏破龟兹的城门,最终驯服了那一伙桀骜不驯的叛臣,才能够罢休!”

班超说罢,立即将地图掷入火盆,看着西域的山川河流,在火中扭曲成蛇形。莎车使团首领威廉思,恐惧万分,只得灰溜溜地逃离疏勒,回国报命。

8

夜幕降临时,班超下令召集诸将和各国使节,于疏勒王王宫之中饮宴集会。各国使节畏惧汉朝廷使节的声威,不敢怠慢,纷纷前来集会饮宴。

殿内烛火晃动,使节完全到齐,班超十分满意。饮宴之前,班超吩咐锐士田虑道:

“田兄弟,请你帮我取来一捆羽箭,本使有用。”

锐士田虑遵命,很快将一捆羽箭送到班超跟前。班超将这一捆羽箭放在大家面前,对各国使节道:

“诸位使节大人:

请大家静一静。酒宴开始之前,请允许本使,给大家做一个小游戏,为诸君助助兴。诸君,你们都是英雄豪杰,武艺高强,有谁能够折断这一捆羽箭,本使节重重有赏。”

使节们笑了起来道:“汉使大人喜欢玩笑,这一捆羽箭,一个人的力气,怎么可能折断呢?”

班超大笑了起来:

“诸君没有福气,连本使的重赏,都无缘领取,实在太遗憾了。请诸君看看本使的本事。”

班超抽出一根羽箭,当场一把折断,然后依次抽出三支,统统折断,对各国使节说道:

“诸君:

你看本使,不是做到了吗?如此这般下去,折断一捆羽箭,有何难处呢?”

使节们大笑了起来道:

“汉使投机取巧,这样做,怎么能算呢?”

班超屏住笑脸,突然一脸肃穆起来,警告各国使节道:

“诸君:

你们可知本使,这样做的深意。本使今天手里折断的这三支羽箭,实际上预示着三处叛贼们的结局,请诸君警惕。

第一箭,破叛贼番辰之胆,我们已经大获全胜;第二箭,断莎车之臂,正在酝酿之中,必定手到擒来;第三箭,取龟兹王狗命,就在旦夕之间。

若叛贼不识时务,执迷不悟,最终必遭天谴!

班某与使节们相识多年,你们都知道本使的脾气与本事。请诸君回去,提前告诉你们的君王,看清形势,莫要到时候,愧悔不及。到时候,就莫怪本汉使,没有提前,警告诸君了。”

听到班超的威慑话语,西域诸国使节,战栗不安,窃窃私语:

“汉使言出必行,早已有番辰这些前车之鉴了。我们怎么能够不识时务,反叛汉使,引来杀身之祸呢?”

看到使节们恐惧的神态,班超十分满意,急忙笑笑,抚慰一下使节们紧张的情绪道:

“诸君也不要担心,只要心向汉室,像这一捆羽箭一样,捆在一起,不首鼠两端,三心二意,有什么值得忧虑的呢?

大汉天子英明睿智,以德服人,最喜欢忠心耿耿的臣子,你们都应该知道。好了,本使今天提醒的话,就说到这里。何去何从,你们自己选择!

来吧,大家开怀畅饮,不要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