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章 妻子的温度
傻春的到来,如同一块投入冰湖的顽石,虽未能瞬间消融那层无形的隔阂,却也让陆沉与紫燕之间那凝滞死寂的气氛,泛起了些微涟漪。
送走了憨厚热情、临走前还一个劲儿夸“嫂子真好看”的傻春,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只是这份宁静,似乎比之前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与试探。
陆沉将那份盖着陆家大印的田契,以及秦管家留下的那包“聘礼”——绸缎、银裸子,都小心翼翼地收进了卧房内唯一一个尚算完好的旧木箱里。
那木箱原本是用来存放他过冬的破旧棉袄和一些杂物的,如今,却骤然增添了这些象征着他身份转变与未来生活的贵重之物。
他转过身,看着依旧安静地站在屋子中央,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紫燕。
她怀中的那个锦缎包袱,与这屋内的家徒四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紫燕姑娘……”
陆沉斟酌着开口,称呼依旧带着几分生疏,“此地简陋,让你受委屈了。”
紫燕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环视了一圈这低矮昏暗、陈设寥寥的土坯房,轻轻摇了摇头:“夫君言重了。既是老太君的安排,便是紫燕的归宿,何谈委屈。”
陆沉不再纠结于此,从木箱中取出那份崭新的田契,走到紫燕面前,将其展开:“这是老太君所赐的二十亩薄田地契。按照大乾律法,此田产已归于我名下,永为私产。”
他又从怀中,摸出了另一份略显陈旧,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条款的契约,这是他之前与陆家主脉签订的佃户租契,如今虽田地已归他,这旧契算是个凭证。
“除此之外,”
陆沉沉声道,目光看向窗外,似乎在眺望远方的田野,“老太君还另有安排,将桃花乡庄子上半亩闲置的药田,交由我耕种打理,产出五五分成。”
他将两份契约并排放在那张破旧的木桌上,阳光透过窗棂,恰好照在“二十亩”、“半亩”、“药田”、“私产”、“五五分成”这些关键的字眼上心。
“二十亩薄田,半亩药田……”
陆沉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这,便是我们日后安身立命的根基所在。”
紫燕的目光落在那些契约之上,她虽出身婢女,但在老太君身边耳濡目染,对于田产、契约这些东西,并非一无所知。
她能明白,这二十半亩地,尤其是那半亩药田,对于一个旁支子弟而言,意味着什么。
她沉默片刻,抬起眼眸,看向陆沉,问道:“夫君是打算……亲自耕种这些田地?”
“自然。”
陆沉点头,“薄田产粮,以供嚼用;药田产药,以换钱粮,贴补家用,积攒修行资粮。我如今虽侥幸聚元,但修行之路,耗费甚巨,非勤勉耕耘,无以为继。”
他的话语坦诚而直接,并未因自己修士的身份而对农事流露出半分轻视。
这份务实的态度,让紫燕眼中那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似乎淡了几分。
“既如此,”
紫燕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两份契约上,“明日……夫君可否带我去看看那些田地?”
陆沉略感意外,但旋即点头:“也好。熟悉田产,亦是应有之义。”
他原本以为,这位老太君身边出来的娇贵侍婢,会对下田之事心生抵触,没想到她竟会主动提出。
次日一早,天色微明。
陆沉便带着紫燕,离开了伏牛街那处逼仄的小院,朝着位于桃花乡的田地走去。
紫燕换上了一身更为素净耐磨的青布衣裙,头上依旧简单束发,未施粉黛,脚步轻快地跟在陆沉身后。
从繁华渐隐的县城,到阡陌纵横的乡野,空气中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渐渐浓郁,耳边也传来了鸡鸣犬吠、农人吆喝之声。
这一切,对于自小便在陆家深宅大院中长大的紫燕而言,无疑是陌生的。
她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象,田埂上摇曳的野草,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以及那些皮肤黝黑、穿着粗布短打、扛着锄头从田间走过的农人……
她的眼中,有新奇,亦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隔阂。
当陆沉带着她来到那片属于他的二十亩薄田时,紫燕第一次真正踏上了松软湿润的泥土。
初秋的田地,稻谷收割后留下的只有光秃秃的稻茬和尚未清理干净的杂草,显得有些萧瑟。
紫燕小心翼翼地踩在田埂上,低头看着沾染上些许泥泞的绣花鞋,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显然对于这脚踏实地的“泥土芬芳”,尚有些许不适。
陆沉并未催促,只是耐心地站在一旁,指着眼前这片广阔却略显贫瘠的土地,向她介绍:“这便是那二十亩薄田。你看,这边的地势略低,靠近水源,相对肥沃些,适合种植水稻。那边地势稍高,土质也更沙一些,更适合种植些耐旱的杂粮。”
他弯下腰,抓起一把泥土,在手中捻了捻,继续道:“土质算不得上佳,有些板结,需要勤加翻耕,多施农家肥,方能有所改善。水源……主要依靠那边的一条小河,需得及时引水灌溉……”
陆沉讲解得十分仔细,将自己这数年来耕种此地的经验与心得,毫无保留地向紫燕娓娓道来。
他并非指望紫燕能立刻懂得农事,只是想让她明白,这片土地的现状,以及未来需要付出的辛劳。
紫燕安静地听着,目光随着陆沉的指点,在田地间逡巡。
她虽然不懂稼穑之事,但冰雪聪明,很快便抓住了关键。
她开始留意土壤的颜色差异,观察那条作为水源的小河远近,甚至还蹲下身,学着陆沉的样子,轻轻触摸了一下那些干枯的稻茬和顽固的杂草。
她的动作依旧带着几分生涩,指尖触碰到粗糙的植物和湿冷的泥土时,也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那份认真观察、默默记忆的神情,却让陆沉心中微微一动。
或许……她只是一个被动接受命运安排的眼线?
离开薄田,陆沉又带着紫燕,前往位于桃花乡另一侧,靠近陆家主脉庄园边缘的那半亩药田。
这半亩药田,显然比之前的薄田要规整得多。
田垄齐整,土壤呈现出一种肥沃的深黑色,隐约还能闻到一丝淡淡的药草残余气息。田边甚至还修建了简单的引水沟渠。
“这便是药田。”
陆沉指着眼前这片明显更为精贵的土地,“此处种植的,皆是些低阶的灵草药材,如止血草、凝气花、清风藤等。照料这些,比侍弄庄稼要精细得多,对土壤、水分、光照、乃至元气的要求都更高,需得时时留意,谨慎看护。”
他顿了顿,补充道:“具体的种植之法,秦管家那边应该会派人传授,或者给予相关的玉简、书册。这半亩药田的产出,关乎到我们日后的修行用度,至关重要。”
紫燕站在药田边,细细地打量着。她似乎对这些能入药的灵草更感兴趣一些,毕竟在老太君身边,她也曾接触过一些丹药和滋补药材。
她甚至能认出田埂边残留的几株野生的止血草。
“此地……似乎元气比方才那处要浓郁一些?”
紫燕忽然开口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
陆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她竟然能感知到元气的细微差别?看来在老太君身边,确实见识不凡。
“不错。”
陆沉点头,“药田选址,本就会挑选元气相对充裕之地,且陆家可能在此布有微型的聚灵阵法,以滋养药材生长。虽不显著,但对于低阶灵草而言,已是足够。”
紫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多言,只是将这半亩药田的地形、环境,更加仔细地记在心中。
查看完两处田产,已是日近中午。
两人返回伏牛街的小院。
一进门,看着那依旧简陋的家,紫燕沉默了片刻,忽然对陆沉道:“夫君,家中钱粮用度,可有章程?”
陆沉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这是要……开始管家了?
他本就不擅长这些琐碎之事。
之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尚且过得捉襟见肘。
如今添了人口,日后开销必然增大,若无一个精打细算之人操持,只怕日子会更加艰难。
紫燕在老太君身边历练过,想必于此道是精通的。
“我……平日里用度随意,并未细算。”
陆沉有些汗颜地说道,“家中余粮尚有十四石糙米,存于后院仓房。银钱……除了老太君赏赐的那些,我这里,只余下不到百文铜钱了。”
他坦诚地将自己的家底告知紫燕,并未有丝毫隐瞒。
紫燕听完,点了点头,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似乎早已料到这般光景。
她走到那只存放田契和聘礼的木箱前,将其打开,又将那一小袋银裸子倒在桌上,一枚枚认真数过,确认是三两整。
随后,她又去了后院的简易仓房,仔细查看了那满满一仓的糙米,估算了大致的数量。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屋内,对陆沉道:“夫君,从今日起,家中钱粮账目,便由我来打理,可好?”
“甚好。”
陆沉点头同意,从怀中摸出那个洗得发白的旧钱袋,将里面仅剩的九十几文铜钱尽数倒出,连同那五两银子,一并推到紫燕面前,“这些,便都交予你保管支配。”
这一个动作,虽然涉及的金额不多,却象征着一种信任的交付,一种“经济共同体”的初步建立。
紫燕看着桌上的银钱,又看了看陆沉坦然的眼神,目光微动,最终还是伸出手,将那些钱币仔细收拢起来,放入自己那个小小的嫁妆包袱里。
“夫君放心,我定会……精打细算,量入为出。”
她轻声说道,语气依旧平静,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一丝温度。
接下来的日子,紫燕便真正开始履行起一个“妻子”的职责。
她每日早起,将小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去仓房取米,淘洗干净,用那口破旧的陶锅,熬煮出带着米香的糙米粥。
虽然食材简陋,厨具破旧,但她做起事来却有条不紊,井井有条。
午后,她会坐在院中,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针线笸箩——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嫁妆之一,里面各色丝线、针、顶针一应俱全。
她拿起陆沉换下的、打了数个补丁的旧衣服,开始一针一线地仔细缝补起来。
她的动作娴熟而专注,阳光洒在她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那双原本在陆府负责伺候老太君饮食起居、传递消息的巧手,此刻却在为他这个贫寒的“夫君”,缝补着破旧的衣衫。
陆沉结束了上午的修炼,走出房门,恰好看到这一幕。
看着紫燕安静缝补的身影,看着院落里虽然简陋却被打理得整洁了许多的环境,闻着空气中飘散的淡淡米粥香气……
他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个家,似乎……真的因为她的到来,而有了一点“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