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屋檐的重量
周振海握着钥匙的手在发抖。
钥匙齿卡进锁孔时发出清亮的咔嗒声,像极了七年前产房那盏手术灯熄灭的响动。
周小川在身后蹦跳着数数,书包上的奥特曼挂件一下下撞着他后腰:“三、二、一——”
阳光涌进来的刹那,霉味混着周振海的眼泪呛进喉咙。
空荡荡的客厅地砖上落着片灰羽,他想起昨晚签合同时,中介部空调出风口卡着的燕子尸体。
“我的房间有星星!”周小川冲向北面小屋。孩子帆布鞋碾过门槛上干涸的咖啡渍,那是半年前上家孩子打翻的退烧药——房产经理老陈说过,这户人家因孩子突发脑炎才急售。
“爸!这里有壁虎蜕的皮!”
周小川跪在北屋窗台上,鼻尖几乎贴住玻璃。晨光穿透薄如蝉翼的旧纱帘,在水泥墙上投下粼粼水纹——那是前任孩子贴的夜光“”星星,经年累月已褪成青灰色。
周振海把西装外套搭在掉漆的窗台,左胸口袋的钢铁侠徽章硌着肋骨。这是小川用全市奥数竞赛奖金买的,
“等我们住进有电梯的房子,爸爸就不用别针固定袖口了”。
父子俩的搬家仪式从组装宜家书架开始。
周振海拧螺丝时,小川跪坐在地上按图纸找零件,螺丝刀在日光下划出银色弧线。
“这块木板像不像吐司边?”
孩子突然把层板顶在头上,木屑簌簌落在泛白的校服领口。
黄昏时分,他们用粉笔在毛坯墙上规划未来。
小川踩着父亲肩膀画云朵吊灯的位置,粉笔灰落进周振海衣领,像淋了一场温暖的雪。
“左边再高点!”
孩子的小腿晃动着,袜筒下滑露出注射留下的淤青。
周振海从蛇皮袋里抖出旧物:妻子手钩的蕾丝窗帘泛着茶渍,盖上窗框时惊飞一群白蚁;铁皮饼干盒改造成药箱,阿普唑仑与维生素C并排躺在格子里。
小川正往卫生间贴防撞条,突然举着半管牙膏冲出来:“上家小孩的乳牙模子!”
夕照突然漫过阳台,父子俩的影子在毛坯墙上拉得很长。周小川正用粉笔画想象中的高低床,石膏碎屑落进他后颈时,孩子突然打了个寒颤。
“冷?”周振海去关窗,发现纱窗破洞处缠着根长发。深棕色,微卷,妻子去世那天剪下的头发还锁在老家樟木箱里。
“庆功宴来啦!”小川举着两支奶油挤花的乔迁蜡烛,火苗在他漆黑的瞳仁里摇晃。
小川偷偷把奥数奖状垫在纸盘下,糖霜写着的“新家快乐”正慢慢坍塌。
“阳台种向日葵吧?”
孩子指尖沾着奶油,在栏杆上画出发光的花盘,
“等开花时,妈妈从天上都看得见。”
周振海咬下蛋糕时尝到咸涩,才发现孩子偷偷把抗抑郁药碾碎拌进了奶油。
楼下传来蛋糕店的电子音乐声。《生日歌》混着汽车鸣笛涌进来,周振海摸出皱巴巴的收据——押一付三后,存款余额正好是七年前妻子手术费的数目。
月光爬上拼接地板时,父子俩瘫在充气床垫上喘气。
小川突然翻身压住周振海的手腕:“爸听!”楼板传来细微震动,像有什么在夹层奔跑。
他们举着手电掀开通风口,一窝刚睁眼的奶猫正蜷在隔热棉里。
“黑白这只叫墨汁,玳瑁的叫黑板擦!”
小川把T恤扎成吊篮运送猫崽,手肘在管道口刮出血痕也浑然不觉。
周振海盯着孩子后颈随动作起伏的骨节,想起房产证上墨迹未干的“周小川”监护人签名。
深夜,空调外机惊起宿鸟。小川腕上的电子表每隔五分钟震动一次,那是孩子设定的吃药提醒。
周振海听着机械运作的嗡鸣,突然希望此刻永远卡在时间齿轮里。
周振海摸黑给踢被子的儿子盖毯子时,发现小川攥着把彩色图钉——孩子趁他做饭时,在天花板钉出了猎户星座的轮廓。
暗红色图钉在月光下如星云闪烁,而隔壁空置的主卧里,前任业主遗留的拼图正在墙缝中悄然滋生霉斑。
一片印着救护车图案的拼图碎片,正卡在排水管道的裂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