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昭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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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拱挹指麾,御前对决!

皇帝有旨。

京师凡四品以上官员待鸣鞭后,分文东武西鱼贯入门行叩头礼,然后登阶循廊分班侍立,按部奏事。

至于那些级别较低的官员则只能候于午门之外,在鸿胪寺官员的导引下行五拜三叩之礼,之后北向拱立静候旨意。

御门决事本是常朝旧制,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但今日的列朝气氛却大不相同。

昨天,今天,两日的光景,紫禁城内外大事接连发生,刚上任司礼监掌印太监不久的冯保即遭都察院、六科三疏弹劾。

而早些时候,宫里又传出消息,皇帝生母李贵妃于慈宁宫斥骂皇帝,欲行废立之事,皇帝登基仅一天,这种事史无前例,无异于平地一声雷,给本就紧张的京师又添了几分紧张。

就像一把完全张开的弓,持弓人不但悬而不发,还一直在施加力量张劲。

京城各衙门大小官员胥吏,少说也有几万人,没有谁不让这些事撩拨得心神不宁。

只听得三通鼓响,午门立时洞开,禁军旗校早已持戈矛先行护道排列,盔甲兵器光芒耀眼自是不容逼视。

鼓声刚停,两匹披红挂绿的朝象被御马监的内侍牵出午门,在门洞两边站好,各把长鼻伸出挽搭成桥。

此时御钟响起,够级别的显官大僚肃衣列队从象鼻桥下进了午门,不够级别的则留在原地看个眼热。

少时,礼部鸿胪寺官员清点例朝官员人数后,手持黄册名簿报了进去。

不一会儿,传旨太监便来到皇极门外的台阶上,尖着嗓子喊道:“有懿旨:召内阁、五府、六部众皆至!”

一听这懿旨,文武百官先是面面相觑,接着又都忍不住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议论声一片。

“牝鸡司晨”“牝鸡司旦”等词语不绝于耳,这天下,只有圣旨宣朝,诏见在京官员,哪有懿旨宣朝的?

内阁、五府、六部的官员瞬间意识到被骗了,当传旨太监到衙门时,只听“旨意宣朝”,不成想,“懿”字被隐去了。

高拱作为百官之首,朝会位置就在金台御幄旁边,与皇帝只有咫尺之隔,但此刻,御幄上空空如也,哪有皇帝的踪影?

倒是在御幄后,一左一右,多出了两道垂帘,能看到左边垂帘后,隐隐约约有两道人影闪动,而右边垂帘后,却是没有人的。

到了这时,高拱哪里还不明白,左边垂帘后的两人,就是李贵妃和冯保。

毫无疑问,今日的御门决事,就是这主仆二人的把戏!

被女子、宦官戏弄,士大夫们集体红了眼睛,而奏疏被驳、被留中,脾性火爆的高拱彻底爆发了,上前了半步,对着那垂帘后的人影吼道:“太祖高皇帝明训,后宫不得干政,李贵妃,你矫诏宣朝,又设垂帘,意欲何为?”

李贵妃没有回答,冯保的声音从垂帘后传出,说道:“我朝宣德、正统两朝皇太后、太皇太后听政,垂训,成就一番帝业,尔等也不时称颂,有何不可?”

“荒唐!”

高拱被激怒,怒骂道:“就凭你,也敢与仁宗诚孝皇后相提并论,你也配!”

满朝哗然。

垂帘后,李贵妃拨弄菩提达摩佛珠的手一顿,内心被深深刺痛,愤然站了起来,从垂帘后走出,俏脸上的怒意,丝毫不少于高拱,道:“我就是比不上诚孝皇后的风范、见识,但我也是个母亲,我的儿,与英宗皇帝同是冲龄承继大统,但我的儿与英宗皇帝不同的是,在朝廷里,多出了你这么个专权擅政,把持朝廷,蔑视幼君的东西!”

“李贵妃,蔑视幼君的是你吧?”

高拱毫不示弱,反唇相讥道:“清早陛下于慈宁宫问安,你逼迫陛下下跪,斥骂,甚至扬言废帝,牝鸡司晨,国要败了!”

李贵妃险些气昏过去。

冯保知道该出手了,接言道:“高拱,是英雄,是好汉,就要敢做敢认,你在阁中说下‘十岁天下安坐天下’这等狂悖犯上之言,难道不是想造反吗?”

高拱倏地望向了冯保,冯保正阴阴地紧盯着他。

隆庆六年五月二十六日,当先帝“大渐”的消息传至内阁,高拱悲伤欲绝,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没想到会在今日成为射向自己胸膛的利箭。

但高拱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句话是“十岁天子安治天下?”

“坐”、“治”,一字不差,含义却完全不同,前者是谋逆之心,后者是对幼帝治理国家能力的质疑。

可是,不论“坐天下”,或是“治天下”,都不是为人臣子该说的、能说的。

冯保故意曲解,只为更加激怒李贵妃,这是必杀一击。

高拱这时辩解、纠正,都会显得苍白无力,毫无意义。

冯保、高拱两双互相逼视的眼,让群臣知道,今天这一仗已经上得满弓满弦,弓箭因为承受不住压力,在咯吱吱的响。

“高拱,你被冯保问住了?”

李贵妃望着高拱,冷冷地说道:“我儿的天下都快保不住了,我朱家的天下都快保不住了,你说,我不听政、垂训,能行吗?”

不知为何,高拱找到了嘉靖年间严党、清流斗争的感觉,滔天怒气慢慢压住,斗志逐渐被激起,“臣失言……”

“娘娘!”冯保差一点跳起来,“高拱承认了,娘娘将他交给奴婢,奴婢有办法让他食下恶果。”

翻盘在望,冯保立刻就要拿人,只要高拱进了东厂,凡是弹劾他的,无论六部官吏、六科给事中,亦或是其他人,有的是办法将人装进去。

“但是……”

高拱打断了冯保,继续说道:“臣绝无谋逆之言,更无谋逆之心,臣是有罪,但冯保巧言令色,大奸似忠,故意离间君臣,蛊惑后宫干政,罪不容赦,臣与冯保甘当万死!”

说罢,摘下了官帽,解下了官印,高拱朝着空荡荡的金台御幄跪了下去。

凌迟处死,也要带上你!

冯保遍体生寒,下意识地望向李贵妃,“娘娘……”

皇极门内外,文武百官如波浪般跪了下去,陈皇后牵着朱翊钧的手缓缓走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