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初春乍暖还寒,河面浮冰裂成不规则的几何体,载着去年深秋的红枫残叶漂流,江篱将脸埋进羊绒围巾,大衣下摆被料峭寒风掀起,在消毒水气味的裹挟中匆匆穿过医院自动门
江篱现在轮转到的科室是脑病一区,每次到冬春交替的时候,脑病都会涌入大批病人,忙得脚不沾地。脑病一区的晨交班总弥漫着无形硝烟。彭主任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鹰隼般的目光掠过规培生们发青的眼圈。江篱盯着投影仪光束里浮动的尘埃,恍惚看见昨夜修改的论文数据在视网膜上跳舞。
“好了,大家去查房吧。”彭主任一声令下,顿时,大家如蒙大赦。
江篱心里想:“要是以后我当主任,一定把站着交班这个破规矩改掉,真是没苦硬吃!”
主任,主治,研究生,规培生,实习生,一群人鱼贯涌入病房。一床头晕五天入院,伴有头晕,虫影,舌头向右歪斜等症状……大概昨晚熬夜写论文,江篱只觉得神识都快抽离了,站着都能跟周公相见。
“江篱!1号床是哪个部位出现了问题?”彭主任瞪着快睡过去的江蓠。
旁边的何小慧赶忙掐了掐江篱的虎口,江篱立马恢复了清醒,脑子飞速运转:“患者既往有高血压病史,且不规律服药,左眼眼球向外运动受限,且有虫影,舌头轻微向右偏斜,说明患者可能是脑部的小血管神经病变,病灶可能位于中脑的外展神经。”
彭主任神色缓了缓:“下次不要打瞌睡了。”江篱心里松了口气:“还好提前看过患者的病历,要不然死咯。”
又开始了漫长的查房模式……又查了快两个小时的房,平时倒没这么久,主要是彭主任随地大小讲,随时提问……
“QAQ今天又要加班了,病历写不完了!gun!下午老板还要出诊,好了好了,中午不用睡了”江篱心里郁闷不已。
研二的时光被切割成精密齿轮,论文、实验、跟诊、值班在电子钟表盘上周而复始。若非每周四蒋晓教授的诊室总飘着桂花乌龙香,她几乎要忘记季节更迭。那位七旬长者总爱将银丝编成俏皮的鱼骨辫,此刻正捧着保温杯窝在转椅里,屏幕蓝光映亮她收藏的B站鬼畜视频。
三年前面试场景恍如昨日,满地散落的病历纸如同刻意铺就的试金石。她弯腰时瞥见主考官们擦得锃亮的皮鞋——蒋晓脚上那双绣着海绵宝宝的棉袜,在肃穆的会议室里闪着格格不入的暖光。
“小篱子!“老人突然从CT片堆里探出头,翡翠耳坠晃出一道碧痕,“昨儿那个基底节缺血的VIP,谢家老爷子今早又夸你心细。要我说,那谢家小子倒是生得...“
“晓姐!准备到上班时间了,我开始放号了哦。“江篱耳尖发烫,病历夹险些撞翻青瓷笔洗。
蒋晓促狭一笑,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啊篱脸皮还是太薄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女追男隔层纱,我觉得可以试试。”
江篱扶额苦笑:“晓姐,您就别拿我来寻开心了。”
蒋晓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说了,放号吧。”
暮色漫进诊室时,江篱正对着电脑揉按晴明穴。候诊区的声浪被蒋晓特制的隔音帘过滤成模糊背景音,老人把脉的手指突然一顿:“脉象浮紧如按琴弦,小篱子记着,这是肝阳上亢的...“
话音未落,院长来电震得座机嗡嗡作响。VIP病房的顶灯过于明亮,江篱眯眼适应光线时,正撞进双浸着松烟墨的眸子。
“虽然昨天已经见过面了,但是再次见面时还是会忍不住多看几眼。”江篱在心里感叹道。
谢筠立在飘窗旁处理邮件,黑色大衣垂坠如夜色,侧脸被平板冷光镀上玉质光泽。当老人颤巍巍指向他们,他无奈轻笑的模样,像寒潭乍破漾开的春水。
蒋晓拿出叩诊锤,照例给病人检查,她叮嘱江篱道。“就算现在的仪器已经非常先进了,体格检查永远要亲自上手做,做到对患者的情况心里有数。”她一边辅助蒋晓检查,一遍乖巧的应到:“好的,我会多上手的。”
做完检查后,蒋晓跟谢筠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江篱,我的学生,我不在医院的时候,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她。”谢筠礼貌的道谢,并把她们送到了门口。
此后半月,江篱的白大褂口袋总会莫名出现手作糕点。有时是裹着霜糖的茯苓饼,有时是雕成枫叶状的枣泥酥。
附赠老爷子狡黠的眨眼:“谢家祖传秘方,不算受贿吧?“
谢筠总在此时从报表里抬头,腕表折射的碎光落在他微蹙的眉间:“爷爷,别耽误江医生查房。“
某个落雨的值班夜,江篱抱着CT片匆匆穿过走廊。转角处,谢筠倚着自动贩卖机的微光翻阅文件,西装革履与便利贴便当形成荒诞对照。
“李叔送来的虫草鸡汤。“他指尖轻推保温桶,水汽在镜片凝成薄雾,“爷爷说...说这是医患关系促进剂。“
雨滴在玻璃幕墙蜿蜒成银色溪流,远处心电监护仪的嗡鸣忽然变得温柔。江篱望着他衬衫领口松开的第二颗纽扣,突然想起蒋晓上周的话:“那孩子眼里的光啊,能把核磁共振机都熔了。“
“江医生,看在爷爷的面子上,请收下吧,家里的师傅熬了十几个小时呢,特别香。”谢筠笑眼盈盈的看着她。
江篱不忍心拒绝,双手接过保温桶:“那我吃完后,再把保温桶还你哦。”
谢筠的笑容加深了:“好,那我先去公司了,你慢慢吃。”
江篱看着外面的大雨,眼里带着关切:“这个点了,还要去工作呢,开车注意安全哦。”
谢筠无奈叹了口气:“没办法,项目到了关键时机,我得亲自盯着才行。。”
江篱连忙拦住他:“你等我一分钟,我拿把伞给你,停车场到这还有点距离,待会儿你该淋湿了。”
江篱把雨伞拿给他,狡黠的说:“这是鸡汤的报酬。”谢筠故意打趣道:“多亏了这个鸡汤,要不今天就要被淋了。”
江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偷笑,柠檬黄的伞在雨夜里显得格外明显,跟他的西装形成了微妙的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