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哥哥
雪夜无声,像什么都在悄悄掩埋。
马晓红那天加完班回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她在一家护理公司打零工,最近手头实在太紧,只好接下夜班。客户是个昏迷十多年的植物人,儿子是个律师,天天盯着摄像头录像。她刚不小心把病人喂药时呛了一口,对方家属当场打电话投诉,说她“不专业”,要换人。
“马晓红,你太不争气了。”她回到家后照例站在镜子前自言自语,眼角因为几夜没睡肿得厉害,胸前护理制服的口袋开线,掉出一支红色口红。
她手一顿,愣愣地看着那支口红,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这个颜色又带回来了。那是她曾经做特殊服务时常用的色号——妖娆、艳俗、廉价,但客人就爱。
“妈!”
突然,门被猛地推开,是杨家琳,满脸惊慌。
“哥出去了!他说他要去什么406号旅馆,还说什么‘墙后面有人’——妈,我怕他出事!”
马晓红脸色一变。
“他是几点出去的?”
“就刚才,我打了两次电话他不接。”
马晓红慌了,披了件羽绒服就冲出去,手机拨打杨家行的号码,一直是无人接听。
城市的夜里下起大雪,街道昏黄的灯光在风里摇晃。她冲下楼,却看见楼下的马路上聚了一群人,警灯在雪地上闪着刺眼的红蓝交错。
她脑子嗡地一响,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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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前,杨家行穿过老街,在雪中一个人朝着旅馆的方向走。他的脑子像碎成了好几块,一会儿是过去的片段,一会儿是模糊的幻听——
“你不是马晓红的儿子。”
“你是被拿来填补空缺的替身。”
“你哥哥死了,你却活着。”
他看到街对面的那家玩具店橱窗里,有只布偶熊挂在门把手上,湿漉漉的,像是淋了血。他怔怔地盯着那只熊,忽然冲了过去,猛地穿过车流。
“吱——!”
刹车声刺破雪夜,一辆货车直直撞来。
这时,一个黑影飞扑出来。
“家行!!”
杨刚——他的父亲,不知从哪里冲了过来,把他往后一推,自己却被撞得倒飞出去,滚了几圈,落在雪地上,鲜血迅速染红一大片白雪。
杨家行失声尖叫,扑过去:“爸!!爸——!”
父亲已经没有回应了。
他的眼睛睁着,嘴角还有血,像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守住儿子。
那一刻,世界安静了。
仿佛所有的声音都冻结在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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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晓红赶到时,只看到一滩血和一具已经盖上白布的遗体。
“不是他……不是他……不是……”
她颤抖地掀开白布的角,看到那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
杨刚。
她的丈夫。
那个在她最穷困潦倒、最绝望的时候,把她从泥坑里捡起来,教她学做饭、缝衣服、带孩子的男人。
他死了。
为了他们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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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小时后。
在医院的急救病房外,医生出来告诉马晓红:“你儿子没事,就是撞到了脑袋,有轻微脑震荡,但他反应很迟钝,需要观察。”
她点头,又点头,像个木偶。
而就在她签字时,腹部突然一阵剧痛。
她弯下腰,捂着肚子,痛得说不出话。
“你怀孕了?你怎么不早说!”医生皱眉。
“你流产了,孩子……保不住了。”
马晓红趴在急诊室的白墙下,整个人瘫坐着,捂着肚子,像个死胎也跟着死去的母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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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几天,马晓红几乎没有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她的床帘店因失去供货链和资金周转彻底倒闭,房东来催债,负债三百多万,正在起诉她。
她曾经的客户“那位混混”拿着房产证找到她,说那是她“自愿抵押”给他换债的,现已过户。
女儿每天哭着说学校要退学,交不起学费。
而杨家行——她唯一还活着的儿子,出院后就变了。
他坐在沙发上整整一整天,看着墙壁,说:“哥哥还在……我听见他笑。”
有时候他会走到厨房,对着燃气灶说:“妈妈,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弟弟?他在你肚子里……你为什么不把他生出来?”
马晓红崩溃地摔了锅,一边哭一边喊:“你疯了!你疯了你知道吗!你哥早死了!我只有你!”
杨家行冷冷地看着她,忽然笑了,那笑容陌生到像另一个人。
“你说的‘我’……是哪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