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裂痕与微光
暴雨砸在落地窗上的声音像无数颗玻璃弹珠滚落。我抱着一沓文件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口，看着顾承泽在窗前接电话的背影。深灰色西装勾勒出他瘦削的肩胛骨，说话时肩颈线条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我说过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并购......对，就算是顾明远亲自来谈......“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手机滑落在地毯上。我冲进去时，看见他扶着窗台的手指关节发白，另一只手死死抵住胃部。
“顾总？“
他猛地甩开我搀扶的手，眼尾泛着病态的红：“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弯腰捡起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话界面。备注“父亲“两个字刺痛眼睛，通话时长显示已经两小时三十七分。
“您需要去医院。“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威士忌味道。
他嗤笑一声，踉跄着跌坐在真皮转椅上。领带歪斜地挂在颈间，露出锁骨下方淡粉色的疤痕——那是大二时替我挡下滑板留下的。
“林助理，“他仰头吞了两粒白色药片，喉结滚动时阴影落在凹陷的锁骨窝，“做好你分内的事。“
我默默将胃药和温水推到他手边，退出办公室时听见玻璃杯碎裂的声响。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肿瘤科王医生的消息：“林小姐，配型成功的消息暂时还不能告诉患者本人吗？“
雨幕中的城市仿佛浸在水底。我站在茶水间望着32层之下的车流，保温杯里的褐色药汁泛起涟漪。这半年来每天早起两小时熬的中药，终于在今天清晨得到了回报。
“听说顾总昨晚又进医院了？“
“嘘——“
两个行政部职员的声音从走廊飘来。我握紧茶杯，想起上周五深夜接到秘书室的电话。当时顾承泽在酒局上胃出血昏迷，通讯录紧急联系人一栏居然还是我的号码。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和五年前如出一辙。他躺在病床上输液时，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左手无意识地攥着被单——和当年那个发着高烧却坚持给我送早餐的男孩一模一样。
“林悦？“
赵特助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他抱着加密文件夹，镜片后的目光意味深长：“顾总让您去翡翠山庄取文件。“
暴雨冲刷着盘山公路，出租车司机第三次从后视镜打量我：“姑娘，这别墅区最近闹盗窃案，你一个人......“
铁艺大门在雨帘中缓缓打开，庭院里的蓝花楹被风雨撕扯得支离破碎。我按顾承泽给的密码打开玄关，却愣在当场。
客厅整面墙都是玻璃展柜，里面摆着褪色的电影票根、断掉的银链子、甚至还有我考研时用的荧光笔。最中央的位置，那个摔裂的咖啡杯下面压着泛黄的便签纸，我认得出自己二十二岁时的字迹：“要成为配得上顾先生的人呀~“
手机突然在包里震动，王医生的新消息跳出来：“供体反悔了，您母亲的移植手术必须推迟。“
雨声骤然放大，我扶着展柜滑坐在地。五年前的场景如潮水涌来：医院走廊里，顾明远将支票推到我面前。“林小姐，这是承泽创业项目的竞标底价。只要你离开他，不仅能救你母亲，还能保住他的公司。“
那时的顾承泽正在为第一轮融资四处碰壁，而我握着母亲急性髓系白血病的诊断书，看着他凌晨三点趴在办公桌上睡着的侧脸。
“林小姐？“
管家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颤。老人撑着黑伞站在庭院里，浑浊的眼睛扫过我手中的文件袋：“少爷从不让人进书房。“
“是顾总让我......“
“包括您。“他加重了最后一个字，伞檐雨水连成珠串，“特别是您。“
我这才注意到书房门虚掩着，暖黄光线漏在波斯地毯上。鬼使神差地，我推开了那扇沉重的胡桃木门。
整面墙的监控屏幕闪着幽光，其中一块正显示着我此刻的影像。书桌上散落着五年来我在各个公司的考核表，甚至还有上周体检的胃镜报告。最刺眼的是摊开的并购协议，甲方签名处龙飞凤舞地写着“顾明远“。
手机从指间滑落，撞在地毯上发出闷响。我突然明白为什么顾承泽要把我调来总裁办，为什么总在深夜出现在我加班时的监控画面里，以及那晚火灾时他为什么会及时出现。
“很精彩不是吗？“
顾承泽的声音裹着雨水的寒气从背后传来。他斜倚着门框，黑色大衣肩头还在滴水，苍白的脸上浮着不正常的潮红。
“什么时候发现的？“我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
他踱步到监控墙前，指尖划过我苍白的脸：“从你偷偷往我咖啡里加中药开始。“屏幕冷光在他侧脸流动，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还是说更早？从你假装不认识我开始？“
惊雷炸响的瞬间，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色血迹溅上雪白衬衫。我冲过去扶他时，摸到他滚烫的额头。
“别碰我！“他甩开我的手，却踉跄着撞倒古董座钟。玻璃罩碎裂的声响中，我听见他痛苦的喘息：“为什么......要回来......“
救护车的警笛穿透雨幕时，我才发现自己满手是血。他躺在我怀里，睫毛上凝着雨珠，右手还死死攥着我的衣角，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
“当年支票......我撕了......“他在昏迷中呢喃，“悦悦，别走......“
ICU的蓝光在凌晨三点格外刺眼。我盯着监护仪上起伏的波形，手里攥着沾血的领带夹。警察来做笔录时说，顾承泽的车在盘山公路护栏上留下二十米划痕，刹车印显示他是以80迈的速度冲上山的。
赵特助递给我牛皮纸袋时，眼镜片蒙着雾气：“顾总上个月立过遗嘱，受益人填的是您。“
文件散落的瞬间，五年前的真相终于完整呈现：顾明远用我的账户伪造了商业泄密记录，而顾承泽在签下股权转让书的当天，往我的旧邮箱发了287封未读邮件。
最后一封的时间戳是我们分手第49天：“悦悦，等我洗干净这些脏东西。“
晨光染白窗帘时，护士说顾承泽醒了。我站在病房门口，看见他正在拔输液针，手背上的医用胶带还渗着血珠。
“需要我提醒顾总，您现在的心率不能超过100吗？“我按下呼叫铃。
他僵在原地，留置针头悬在半空。阳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他睫毛上折成细碎的金粉。这一刻的他，恍惚又是那个在图书馆偷亲我发梢的少年。
“翡翠山庄的书房，“我走近病床，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你故意让我发现的。“
他垂下眼帘，喉结动了动：“为什么换掉我的安眠药？“
“为什么在我工位装窃听器？“我拿起床头柜上的药瓶，“瑞士进口的氟西汀，顾总失眠症状持续三年了吧？“
监护仪突然发出急促的滴滴声。他抓住我的手腕，眼底漫起血丝：“你究竟......“
“顾承泽，“我俯身贴近他苍白的唇，“现在换我问你——“消毒水的气息缠绕着呼吸，“这五年，你透过监控看了我多少次？“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手指在我腕间收紧又松开。就在这时，赵特助破门而入：“顾总，并购方案泄露了！“
顾承泽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却栽倒在我怀里。他单薄的脊背隔着病号服传来灼人的温度，声音却冷得像淬火的刀：“林悦，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他染血的指尖抚上我脖颈，在动脉处停住：“做我的共犯，或者......“
“我选第三个。“我按下手机播放键，顾明远的声音在病房炸开：“......只要把承泽的用药记录交给董事会......“
顾承泽的呼吸凝滞了。我摸到他后颈潮湿的冷汗，轻轻吻掉他眼尾的水光：“五年前你替我选了一次，这次换我选你。“
窗外突然放晴，积水倒映着漫天火烧云。我握着他颤抖的手，在股权转让协议上签下名字。他的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墨痕，像我们纠葛了十年的光阴。
深夜的医院走廊，我打开加密邮箱。287封未读邮件在收件箱里堆成小山，最上方是三天前定时发送的新邮件：
“悦悦，如果天亮前没取消发送，说明我终于能来见你了。别哭，这次我带了你最爱吃的栗子蛋糕。“
电梯镜面映出我泪流满面的脸。急救室的灯突然亮起，广播里传来机械的女声：“心外科供体已送达，请林美芳家属到手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