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锁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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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五师叔

离开艺术团后,陆左宁想起还有一笔抚恤金未领,便去了一趟乡政府,又在超市买了一大堆慰问品,开车去往五师叔的住所。

五师叔因患有脑梗退出了艺术团。他十七岁便开始跟着陆锦年练习打铁花,当年为了跟随陆锦年参加民俗艺技大赛,曾经没日没夜的练习,是陆锦年重点培养的十大弟子之一,期间他因一场意外受过重伤,但他都勇敢的挺了过来,最后却没能挺得过疾病,他一生热爱打铁花,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打了大半辈子铁花,现在这双手连柳木棒都拿不稳。

一路上陆左宁都在讲着五师叔的事迹,两个女孩就像听故事一样静静的听着,感受着民俗文化带来的熏陶,每个打铁花人的背后都有着匠人的坚守与付出,她们还未开始拜师学艺,就已经深知其中的千辛万苦。

五师叔的家住在刘店镇沙坪村,地处伏牛山脚下,属于中原丘陵地区,气候温和。随着车轮的行进,一幅宁静而纯粹的景象出现在面前。山川翠绿,阡陌纵横,溪水潺流,青砖黛瓦,仿佛静卧于时光之中,透露着岁月的韵味。

几个上年纪的人坐在门前聊天,时不时发出一阵岁月静好的笑声,脚底是一群悠然觅食的鸡鸭,这些家禽在蓝天白云下自由生长,不受任何束缚和污染,羽毛在阳光下闪耀着光泽,,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一个佝偻的背影出现在胡同口,他穿着一身蓝运动服,斜阳将他的四肢拉长,他走起路来步履摇摆,就像一个提线木偶,每艰难的迈出一步都向一侧偏沉。光影照射在他花白的头顶上,像一道银白的帘幕,映衬出一种凄凉人生的意境。

陆左宁的目光一颤,仿佛被什么力量触动,眼神中透露出一种深沉的忧伤,这就是曾经玉树临风的五师叔吗?似乎每见他一次都会苍老一岁。他打开车门快步冲上前,扶住他的肩膀,颤抖着声音说道:“五师叔......我给您买的拐杖怎么不用?”。

看到他,五师叔那只混沌充血的眼睛出现了一丝光彩,由于语言中枢神经受损,他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拐杖不能随便碰,只要拿起就丢不掉,我想用自己的力量走路,我不能让病魔把我打败。”

陆左宁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心里很是难受,好强的五师叔依然不改往日斗志,即使命运夺去了他的健康,他也要和命运斗到底。

“左宁,铁艺厂那么忙,你不用经常来看我。你爸爸每次演出回来都会来看我,还有你几个师叔师弟们也经常来,我其实一点都不孤独。”由于后遗症所致,五师叔那挤出的笑容也显得有些僵硬,但是能看得出来他的开心由心而发。

“五师叔,我是来为您送抚恤金的。”陆左宁将一个信封放到他满是老茧的手里,曾经这充满力量的手,打出了漫天的星河璀璨,而现在却只能去接这微薄的抚恤金。

五师叔颤颤巍巍的将抚恤金贴在胸口,干瘪的嘴唇痉挛了几下,说道:“这些年多亏了你爸爸,帮我申请了伤残抚恤金和低保,还经常用他演出的钱来接济我,不然我这妻儿老小的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

五师叔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常年卧病在床,还有一个准备考大学的儿子,自己也是一个病人,压力很大。陆左宁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一丝忧虑:“五师叔,您为艺术团付出了半辈子,我们做这些都是应该的。艺术团的师叔和弟子们都记挂着您,您只要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好,经济方面您不用担心,大家都会为您分担。”

五师叔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每一次抽搐都像是在诉说着一段过往的故事。

“你爸爸他们来看我的时候,经常给我讲演出的事,我虽然没有亲临现场,但我能想象出那幅画面。我现在不能打铁花了,但我感觉自己还有残余的一点价值,最起码我可以为他们加油喝彩。我现在天天守着电视,就等着看我们确山打铁花在决赛上的精彩表演了。”

陆左宁用力的点着头,信心十足的说道:“我爸爸说了,这次一定要让打铁花上央视的元宵晚会,完成爷爷的遗愿。”

五师叔那浑浊的眼眸,如同历史的画卷,记录了过往的风霜。其中有很多关于二师兄陆远泽的回忆,他的辛苦和付出,他都看在眼里,陆远泽已经活成了师父想要的样子,师父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

见叔侄俩快要聊到尾声,苏星珞和茉小离这才想起来还没和五师叔打招呼,当她们走到对面时,忍不住呼吸一窒,差点惊叫出声,这张脸上竟然只有一只眼睛!失去眼珠的右眼皱巴巴的缩在一起,上下眼皮已经形成了一条直线,一眼看过去令人心惊肉跳。

看到两个女孩的惊吓表情,五师叔的脸颊抽搐了几下,充满歉意的说道:“不好意思啊姑娘,吓到你们了,二十几年前,我在练习打铁花的时候,出现了铁水泄漏飞溅失控的意外,右眼被炸瞎,原先还有个眼珠做装饰,但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眼帘也跟着萎缩了......我很庆幸伤好之后还能继续打铁花,如果不是我得了脑梗,现在还能正常打铁花。”

右眼被炸瞎后还热情不减的打铁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力量?而且他还穿着打铁花的运动服。

苏星珞的眉头紧锁,眼睛里透露出一丝困惑的神色。茉小离那瞪大的眼睛中也闪烁着难以理解的光芒,如果说她是为了用打铁花来成名,那么这位五师叔是为什么?

一个穿着蓝针织衫的中年女人走过来,她五官精致,眼睛大而明亮,大概是常年在地里干农活,她的肤色略显黝黑,脸上的纹路仿佛是时间的刻痕,记录着她的辛劳与坚韧。偌大的背篓在她瘦小身板有一种喧宾夺主的感觉,压的她有些摇摇欲坠,她用手拉紧了背篓边缘继续向前走。

五师叔看到她时,神情焦急,脸颊抽搐,两只手僵在空中却又无能为力。陆左宁急忙迎上去,帮她将背篓卸下来,叫了一声:“五婶。”

五婶脸上的笑容和头顶的太阳一样温暖,拉着他指手画脚的表达着什么,然后指着背篓里带着新鲜泥土的红薯一阵比划,大概意思是要将这些红薯送给他。沙坪村由于地处伏牛山余脉,土地富含钾和硒元素,自然肥力高,所产的红薯香气独特,糯而不粘、无筋无丝、甜度适中、营养价值极高,被誉为“种在龙骨上的蜜薯”。

陆左宁没有辜负她的心意,吩咐苏星珞和茉小离去装红薯,两个女孩这才明白,原来五婶是个哑巴。

听说五婶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因家里穷耽误了医治,导致失声。长大后虽然出落的就像一朵花,但是好的小伙子都不想娶一个哑巴。给她说媒的不是傻子就是老光棍,还有死了老伴的老头,她已经做好一辈子单身的准备。当她知道五师叔被炸瞎一只眼睛的时候,便主动过去照料。她之前经常看五师叔的打铁花,早就连花带人一起爱上了,因为是哑巴心有自卑,只能默默看着五师叔打铁花,看着他就像变魔术般,挥手将铁水化作漫天飞舞的星河,那个时刻她便将所有的美丽都装进心里,没有想到命运将他们栓在了一起。

虽然无法听到五婶亲口说出对五师叔的爱,但是从她温柔眼神便能看出,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幸福。

五师叔满怀歉疚的望着日渐消瘦的妻子,心底涌起一阵心酸,颤抖的说道:“以前的我天天忙着带弟子,四处打铁花,从来都没有照顾过家,你五婶从未有过一句怨言,把老人和孩子照顾的井井有条。现在的我终于可以天天在家了,但却一天也离不开你五婶的照顾。如果不是你五婶,我坚持不到现在。”

五婶在蓬乱的发丝中抬起头,回应了丈夫一抹温柔的笑,她的笑充满温馨和治愈,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柔和起来。深情藏于心间,动情无需言语,她虽然不会说话,但陪伴就是她最好的告白,在五师叔意气风发时她不打扰,在五师叔意外失去一只眼睛时,她勇敢的奔向了他。

苏星珞和茉小离的心底泛起一阵巨大的涟漪,这种可以为对方牺牲一切的精神,才是真正的爱情,就像打铁花一样经得起千锤百炼。

离开的时候,苏星珞欲言又止的转过头,望着五师叔那只独眼问道:“五师叔,您......后悔学打铁花吗?”

光影透过树枝洒在五师父脸上,金色的光芒与他那只独眼交织在一起,闪烁出一抹不灭的光芒,那是他曾经的梦想之光,不管什么时候这道光都在他心中。

“我只是一个平凡的乡下人,但我有一个远大的梦想,我想用我这双平凡的手打出满世界的光亮,让所有的人都能看到,让大家都在这样的光亮里找到属于自己的梦想。我虽然只剩下一只左眼,但是不影响我追逐梦想。我唯一后悔的是自己太贪杯,不然现在还能和师兄弟们一起打铁花。”

五师叔的话就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两个女孩心上,一路上她们都陷入沉默中,眼前不断浮现着只有一只左眼的五师叔。

陆左宁默默地凝视着她们,眼神显得专注而若有所思:“两位姑娘,如果你们后悔了,明天就可以回去。”

茉小离的脑袋摇的就像拨浪鼓,人生就是一场赌博,她要赌自己赢。苏星珞也跟着摇了摇头,在没有办好事情之前她不会回去。

“那好,明天我送你们去铁艺厂。”陆左宁点了点头,神色中透露出一丝担忧,如果到时候父亲坚持不收她们,他就按照双倍工资支付给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