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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隐藏的敌意
窗外,寒风凛冽,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不断撞击着菱花窗棂。张若兰坐在屋内,神色凝重,她将铜鎏金鹤形烛台小心翼翼地往案几内侧推了半寸,这个细微的动作,是她穿来后不知不觉养成的怪癖——总要把尖锐物件收进阴影里,仿佛这样便能躲开那些潜藏的危险。几片枯黄的叶子被风裹挟着,从菱花窗外飘进屋内,轻轻落在刚誊抄完的《女诫》上,墨迹未干的“清闲贞静,守节整齐”几个字,被枯叶染出一道道褐黄裂纹,好似预示着她这不安稳的命运。
“兰姑娘,正殿传唤。”小丫鬟的声音在帘外急促响起,带着几分焦急与惶恐。她脚步匆匆,手中铜盆里的热水溅出,打湿了满地青砖,在这寒冷的冬日,升腾起一片朦胧水汽。
固伦和孝公主身姿挺拔,迈着沉稳的步伐,鹿皮靴重重地碾过门槛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张若兰早已候在一旁,她微微垂首,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公主腰间那柄错金匕首上。刀鞘上嵌着的东珠足有龙眼大小,在正月惨白的日头下,闪烁着冷冽的光,仿佛随时都会出鞘伤人。昨夜那场雪下得极为蹊跷,张若兰心中暗自思忖,史书记载嘉庆四年正月十三日和珅倒台,而今才腊月廿七,可她已然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危险将至的气息。
“听闻你擅制香?”公主的声音清脆而冷冽,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她利落地解下狐裘,随手掷给一旁的嬷嬷,露出里头杏黄缂丝八团吉服,领口密匝匝的盘金扣,层层叠叠,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张若兰抬眼,瞥见公主指甲上凤仙花汁剥落处,露出青紫的颜色,心中一动,想起史书里说这位十公主“善骑射,能开十力弓”,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实则藏着一颗坚毅且狠厉的心。
鎏金狻猊炉中,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缓缓消散在空气中。此时,张若兰已将玫瑰卤子并着苏合香膏细细调了三回。她手法娴熟,却难掩心中的紧张。公主慵懒地倚在紫檀嵌螺钿榻上,姿态闲适,腕间翡翠镯子磕在凭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当年皇阿玛赐婚,用的是暹罗进贡的龙脑香。”公主的声音淡淡的,却仿佛带着一丝追忆。
熏笼里的火星突然爆开,“啪”的一声脆响,张若兰手背顿时燎起水泡,疼痛瞬间袭来。她紧咬下唇,强忍着疼,继续捣着香臼,臼杵撞击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其间还夹杂着公主那略带嘲讽的冷笑:“可惜有些人就像这返魂香,烧得再旺也留不住魂。”这笑声让张若兰脊背发凉。
窗外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尖锐而刺耳。张若兰循声望去,只见十数个戈什哈押着几辆覆着油布的骡车,正缓缓往后院去。她透过雕花槅扇,仔细数着车辙印,那深一道浅一道的痕迹,像极了抄家清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目——八亿两白银,两千串东珠,九百八十六件貂皮。这些数字背后,是无数人的命运沉浮,也是这个时代即将面临巨变的预兆。
“这盒鹅梨帐中香送去额驸书房。”公主突然将珐琅盒重重地掷在案上,羊脂玉护甲划过张若兰渗血的手背,留下一道浅浅的红印。“记住,戌时三刻前要燃尽。”公主的声音不容置疑,张若兰连忙应下,捧着香盒退至廊下。
刚到廊下,张若兰便撞见丰绅殷德提着鎏金鸟笼迎面走来。他身着黑缎斗篷,斗篷上还沾着些许雪片,显得有些狼狈。笼中那只海东青却蔫头耷脑,毫无生气。“这是阿玛新得的……”他话还未说完,正殿突然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清脆而突兀。张若兰抬眼望去,看见公主的影子映在明瓦窗上,正将什么文书撕得粉碎,那愤怒的姿态,让她心中一惊。
张若兰穿过游廊时,故意踢翻炭盆,火星子四溅,沾上衣摆。就在这一瞬间,腰间玉佩突然发烫,一股熟悉的灼热感传来。三个月前,正是这般灼热将她带到这个吃人的年代,此刻,这热度却烫得她想起史书里那句“丰绅殷德侍妾张氏,国丧期间诞女获罪”。她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仿佛大难即将临头。
书房里弥漫着陈墨与沉水香混杂的气息,厚重而压抑。张若兰轻轻打开珐琅盒,指尖触到夹层里一个冰凉的物件——是一把镶着红宝石的银鞘匕首。她心中一惊,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香灰簌簌落进狻猊炉时,她突然想起前日偷听到的满语对话。那两个粘杆处侍卫说的“腊月廿九”、“神武门换防”,此刻与史书中的“嘉庆四年正月初三乾隆驾崩”重重叠叠,这些零散的线索,似乎正拼凑出一个巨大的阴谋。
窗外暮色渐浓,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张若兰盯着香炉旁那盆罗汉松,心中忐忑不安。第三枝松针轻轻颤动时,她猛地掀翻香炉,滚烫的香灰泼洒在青砖地上,露出半枚未燃尽的香饼——竟是掺着孔雀胆的鹅梨帐中香。她心中一寒,意识到自己已陷入了一个致命的陷阱。
“兰姑娘这是要往哪去?”四个粗使嬷嬷不知何时堵在了月洞门前,她们手中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映得脸上沟壑如刀刻般深邃。张若兰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攥紧袖中匕首,耳畔响起穿越那日急诊室的心电监护声,那有节奏的滴答声,此刻却仿佛是死亡的倒计时。长街尽头传来马蹄声,急促而慌乱,丰绅殷德的海东青突然发出凄厉长鸣,划破了这寂静而压抑的夜空。
“公主赏的雪顶含翠,姑娘趁热喝罢。”一个嬷嬷端着漆盘,漆盘上的钧窑茶盏冒着热气,升腾起的水汽模糊了张若兰的视线。她望着盏中倒影,恍惚看见 ICU病房里浑身插管的自己,心中一阵恍惚。玉佩突然发出蜂鸣般的震动,茶汤表面泛起奇异波纹,仿佛在向她传达着某种危险的信号。
当第一滴血落在玉佩的满文“福裕”上时,张若兰终于读懂公主眼中的杀机——那根本不是对情敌的妒恨,而是困兽察觉牢笼将倾的暴怒。史书记载固伦和孝公主活到道光三年,却无人记载这个雪夜,有个穿越者用现代急救术对抗着砒霜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