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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血绘星图
徐家汇天主堂的玫瑰窗将晨光绞成七彩血雨,顾明渊的白大褂下摆扫过告解室门槛。他刻意比约定时间早到两小时,却在推开圣器室木门的瞬间嗅到了熟悉的苦杏仁味。
十二具裹尸袋整齐排列在圣坛前,每具尸体心口都压着本倒置的《圣经》。顾明渊的怀表链突然绷直——表盘玻璃内侧凝着细密水珠,这是父亲教他的验毒土法,说明空气中氰化物浓度已逼近致死量。
“顾少爷果然守信。“谢九章的声音从管风琴后方传来,烟杆敲击音管发出诡异的宫商调。他今日换了身鼠灰色杭绸长衫,玳瑁眼镜链上串着三枚古钱,“可惜来早了,好戏要等神父做完晨祷。“
顾明渊用镊子夹起《圣经》,书页间飘落紫黑色花瓣。他凑近嗅闻时突然被谢九章扯住后领,黄铜烟杆擦着他耳际飞过,钉死墙上一只通体赤红的蜈蚣。
“湘西血蜈,咬一口能让尸体跳三天秧歌舞。“谢九章用烟锅挑起蜈蚣,虫腹隐约可见金色“卍“字纹,“看来有人不想我们查水缸底的人脑组织。“
话音未落,管风琴突然自动奏响《安魂曲》。顾明渊发现音栓位置与乐谱完全错位,低音区音管涌出粘稠黑液。他掏出手术刀划开音管,半截泡胀的手指随黑液滑出,指甲缝里嵌着青冈栎花粉。
“劳驾。“谢九章将烟杆递给他,“劳烦顾少爷瞧瞧这指骨。“顾明渊这才发现烟杆中空,内藏放大镜。指骨断面呈现锯齿状咬痕,竟与实验室失窃的白鼠笼齿痕完全吻合。
唱诗班童声突然从地底升起。谢九章用鞋跟敲击圣坛大理石,空洞回响中夹杂着铁链拖拽声。他忽然掀开耶稣受难像后的幔帐,暗门上的铜锁挂满蛛网,锁孔却泛着新鲜油光。
“三年前虹口纱厂女工失踪案,“谢九章往锁孔吹烟,青雾凝成骷髅形状,“巡捕房在这找到七双绣花鞋,鞋底都缝着日文符咒。“他掏出根发簪插入锁眼,簪头樱花纹饰与顾明渊在灭门案发现的桃木剑柄如出一辙。
地窖寒气扑面而来。顾明渊的怀表突然停摆,表盘上解剖图的眼睛竟渗出鲜血。三十具玻璃棺材呈放射状排列,每具都浸泡着双头连体婴,后颈七星刺青在福尔马林溶液中泛着青光。
“明治三十七年,关东军在旅顺...“顾明渊的喉结上下滚动,手术刀在掌心刻出血痕。他在东京帝大留学时,曾在禁书区见过这种人体实验的照片。
谢九章突然扯开东南角的帆布。锈迹斑斑的蒸汽机连接着无数玻璃导管,仪表盘日文标签标注着“気压実験“。他转动压力阀,导管残液滴在铜钱上,立刻腐蚀出菊花纹章。
“这不是普通凶杀案。“顾明渊的镜片蒙上白雾,“压力舱设计来自德国人体工学研究所,但改装手法是京都帝国大学的...“他突然噤声,帆布下露出半张泛黄的《朝日新闻》,日期正是父亲失踪次日。
报纸头条赫然印着父亲照片,标题写着“租界警界丑闻:华探长私通革命党“。边栏却用红笔圈着则小广告:“老凤祥到货东瀛七宝烧怀表“,正是他手中这只表的样式。
管风琴声骤变《马赛曲》。谢九章突然甩出铜钱打灭煤气灯,在黑暗中将顾明渊扑倒。子弹擦着他们头顶飞过,击碎玻璃棺材。福尔马林溶液流淌成河,双头婴尸体在电流中诡异地抽搐。
“东南角通风口!“谢九章往顾明渊口袋里塞了团东西,“带着试管从告解室暗道走,去十六铺码头找卖虎骨酒的孙瘸子。“
顾明渊在黑暗中摸到实验室失窃的氰化物试管,标签被人用血划去“KCN“改成了“神の息吹“。他撞开告解室暗门时,身后传来谢九章与袭击者的打斗声,黄铜烟杆碰撞武士刀的清响混着日语咒骂。
暗道渗出阴河水的腥气。顾明渊的怀表突然恢复走动,表针逆向旋转,珐琅表盘浮现出吴淞口潮汐图。他想起父亲总在月圆夜去江边测绘,某次归来时军装下摆沾着类似福尔马林的味道。
潮湿的空气中飘来栀子花香。顾明渊在岔路口发现新鲜脚印,旁边散落着带血的念珠——正是灭门案现场消失的白玉念珠。他跟着血迹来到死胡同,墙壁上赫然用血画着紫微垣星图,二十八宿中“鬼宿“位置钉着半枚带菌丝的指甲。
“顾少爷好兴致。“戏谑的女声从头顶传来。穿修女服的女子倒挂在暗道顶部,十字架刺青从锁骨蔓延到下巴,“谢半仙没教过你,子时三刻莫走阴人路?“她甩出铁链缠住顾明渊脚踝时,露出和服特有的三重襦绊。
顾明渊将氰化物试管摔向岩壁。女子闪避瞬间,他掏出解剖刀割断铁链,却被链头的倒钩划破手臂。鲜血滴在星图上,“井宿“位置突然塌陷,露出藏着青铜匣的密室。
匣内羊皮卷记载着嘉靖年间徐光启与传教士合著《星命说》,夹页间却贴着昭和七年印制的上海地下水道图。顾明渊正要细看,修女掷出的手里剑已击飞羊皮卷,钉入墙面的位置正是江南造船所坐标。
枪声再次逼近。顾明渊裹紧羊皮卷跃入阴河,湍流中漂浮着大量泡发的《圣经》纸页。当他从下水道爬出时,月光正照在十六铺码头的“虎骨酒“幡旗上,孙瘸子的独眼在黑暗中闪着磷火般的幽光。
瘸腿老头舀起酒糟淋在顾明渊伤口:“谢瞎子养的雏儿?“他忽然捏碎酒坛,陶片中露出半张泛黄照片——东京帝大1930届毕业生合影中,顾明渊的导师身旁站着穿和服的灭门案男主人。
江面传来汽笛嘶鸣。孙瘸子往顾明渊手心塞了枚虎骨雕的北斗七星:“告诉谢瞎子,七星锁魂钉在龙华寺开了光。“他掀开裤腿,机械义肢的齿轮上刻着三菱重工标志,“当年沉在黄浦江的扶桑丸,货舱里全是这种改装人。“
顾明渊还想追问,码头突然亮起探照灯。日本商船放下小艇,穿西装的男子举着怀表喊话,表盖开合间闪过父亲年轻时的面容。他退入货堆时撞翻竹篓,数十只注射器滚落江中,针头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货轮汽笛再次鸣响。顾明渊望着甲板上穿白大褂的身影,握试管的手剧烈颤抖——那人转身时的侧脸,分明是应该在实验室解剖尸体的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