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来是树叶盖住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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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声

父亲去世后的那么多年中,我曾无数次的提笔又放下,想要写点什么留下一些痕迹,却总是因为对他的情感过于复杂而放弃。也总是在梦中忆起那张脸,无比熟悉。我好像已经将他遗忘,却情不自禁的想找寻他的痕迹。

我曾经给他和母亲写了一本书,叫做《无声》,把我近五年来的诗歌和随笔尽数收录。可以想象,书的内容会有多么的消极,当我送给母亲以后,我偷偷的关注她翻阅书时的表情,直到我看见她偷偷的在抹眼泪。

直到我发现我早已泪眼婆娑。

我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常说INFJ+魔羯男这个组合是人是鬼都不敢靠近。我很清楚我的性格,极其的矛盾、拧巴、压抑。父亲在自杀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我。是我放任他的离去,是我不做任何挽留,只是道别,只是“拜拜”。这之后的我陷入为期几年的双向和重度焦虑。那时的我才刚刚成年,才刚刚想要感受这个世界。

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都不好,从小到大都是聚少离多。他家暴,对我和母亲进行长时间的pua,出轨,是我能接触到的一个男人最为差劲的样子。我一个人离开家乡独自在广州上学,好像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和他无关。但人真的很复杂,我一边讨厌他,一边极度渴望他的爱,尝试着去讨好他,尝试着去亲近他。

我的童年都是几乎是一个人度过,我喜欢自然、喜欢大树、喜欢湖泊、喜欢大海。总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躺在草地上。我喜欢独自思考,二年级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很好的处理双亲离婚还有校园霸凌。我有很多个秘密基地,喜欢把每一个大家找不到我的地方叫做秘密基地,这样子我就可以放肆哭泣放肆呼喊,可以在那里躲着老师直到天亮,可以做梦。我变得越来越害怕和别人交往,越来越害怕有人打扰我的世界,我希望我是一个人,我只能是一个人。

父亲离开后,我花了很多时间疗伤,也花了很多时间去了解事情的全貌。他是自杀而离开这个世界的,我尝试去回忆他去世之前的许多蛛丝马迹,还有亲人口中的描述而分析出,他患有重度抑郁。可在当时的那个时代,精神疾病对于大众而言是一个非常虚无缥缈的概念。那些曾经的回忆都涌上心头,给予我的伤害也越来越深。

我开始意识到,原来从很早的时候他就开始彻夜不眠,我从前不解,他为何总在阳台独自一人偷偷哭泣,为何会突然在某个傍晚情绪崩溃。我开始意识到,当那么多个夜晚他狼狈的回到家,浑身是伤的时候,都是他在尝试自尽。他曾经向家人求助,可是哪怕是从医的亲人都对他置之不理,至亲更是冷眼相待。我也曾经用相同的方法向母亲求助,得到的回应却依旧相同。在后来我询问母亲:“您还记得当时也是如此对待过他吗?”,她说:“如果她早一些懂得,或许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所以在分析我自己的病情时,我也同样地感受到他当初的绝望,直到自己和他近乎百分百共情之后,我崩溃了。

真正明白什么是“回光返照”,是在我高中和他冷战三年之后在他去世的前一个月第一次对我开口说话了。他用温柔的语气询问我是否要去外公家共进晚餐,要是在从前他是极力反对我去外公家的。从小到大都是外公外婆照顾我,也会相对的溺爱一些,好在外公没有把我宠坏。父亲是一个性格并不算很稳定的人,甚至算得上是自负的,他认为外公一事无成,即使对方已经是优秀的党员还有一家之主。后来外公告诉我,他那一个月几乎每晚都在外公面前哭泣,与外公谈心。或许是他终于发现了外公身上值得去学习的品质吧,外公的信条永远是“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与父亲花天酒地的作风截然不同。是不是他也意识到自己大限已至,我不理解。但这最后一个月我感受到的“父爱”,或许也是很珍贵的吧。

他要离开的那天,平静地把自己的手表、荷包、手机都收纳好在床头。正好回家的我在电梯口撞见他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介于这段时间的友好相处,我平静的和他道了别,他也笑脸相迎,竟不知不久后已是天人永隔。母亲在深夜不断翻看他的遗物,我们谁都没有找到他,我生气的给他发了一条简讯让他早点归家。谁曾想那个时候收到简讯的是拿着他的手机的母亲。

直到第二天我中午放学,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接到母亲的电话,她略带哭腔的说:“你差不多来外公家吧,你爸爸他出事了”。我好像早有预感的安慰母亲道:“没关系的,你先好好休息,有我在呢。”然后镇定的和友人告别,独自前往外公家。他是在和我道别的那个午后,在隔壁小区跳楼自尽的,警察接到居民报警赶到的时候,看到了两瓶打开的农药。可能是因为太臭了吧(苦笑)他并没有喝,只是毅然决然的跳下了万丈高楼。

只记得那个时候天是黄色的,虽是在中午却给我一种黄昏的感觉,我记得在外公家等了一个多小时,什么思绪都没有;大姨丈匆匆忙忙的赶回来,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和我说“一切都会好的。”但其实我自己心里最清楚,我的生活从此要变得不一样了。

到达殡仪馆的时候,我还在思考,我见到他的样子,会是原来的样子呢,还是是很丑陋的样子。接下来便被告知要给逝者化妆了,询问家属是否要先见见原本的样子。小姨丈告诉我,因为是自尽,所以整个躯体都扭曲了,问我要不要做一下心理准备,我说我没什么问题。

但最后长辈们还是没有让我见见他,我在长辈们的一片哭声中逃开,躲进了灵堂。随后,他被缓缓地推进来,安稳的被放置在中央那个有冷冻作用的棺材中。我强忍着心情走近他身边,抱着泣不成声的弟弟和母亲,内心百味杂陈。我只得硬生生的挤出安慰母亲和弟弟的话,我告诉弟弟:“我们是男子汉啊,我们要保护妈妈,你先带着妈妈离开回家休息,这里有我在。”弟弟也忍住泪水叫我放心,可是他才小学啊,懂事的让人心疼。我尽量不让自己的精神崩溃,不断的和长辈交流后事让我处于一个稳定的状态。我心里越来越清晰,我不能倒下,这个家不能没有我。

已经忘记短短几个小时我抽了多少烟,多少思绪飘过,我安慰着每一个家人,就好像我已经是一个大人了。那晚有很多我们的亲人,他的朋友,熟识的人前来。我一杯杯茶的敬,一根根烟的抽。夜晚要守灵,我是长子,所有的事情都需要我来操办。等到整个灵堂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慢慢的走近他,想要仔细的再端详他,再说说心里话。

他躺在那里和睡着了没有什么分别,好像还有呼吸,好像还可以叫醒他。我从未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慈祥的人,很温柔的,安安静静的。这么想着,我好像再也忍不住了,跪在地上号啕大哭,所有的情绪被释放出来。我说我恨他,我真的很讨厌他这么对我不管不顾,但是我好想他,很爱他,即使他做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我依旧无法舍弃对他的思念和爱意。

我曾经问过母亲:“为何他这么对你你还如此爱他,保护他。”母亲只是淡淡地回答:“我只是知道我很爱他,和他怎么对待我都没有关系。”我花了很多年去理解母亲的思想,直到我有机会翻阅一本名为《被讨厌的勇气》的书,书中讲述的是作者关于阿德勒的哲思的分析和见解。书中提到“课题分离”一说,我用于分析母亲和父亲的关系之后真正得出了结论。母亲对父亲的爱取决于母亲想不想要去爱父亲,无关回报。她清楚的明白自己是否可以去爱,是否可以给予,最后她得出的结论是可以去爱对方,这是母亲的课题。而父亲的课题也是一样的,甚至他可以选择不爱母亲,这是他的课题。所以我们可以想象,这个世界最美好的方式就是,我知道并坚信我可以爱你,你也同样地知道并坚信的爱我,我们可以爱这个世界的一切,我们可以做好一切,写到这里我想到柏拉图的《理想国》。

他走之后,我因为渴望解死后的世界而大量翻阅了苏格拉底还有柏拉图的著作,也对西方哲学的兴趣越来越浓厚。哲学是人类可以使用的工具,我一直坚信着。在我每天抑郁症发作的时候,我没有使用药物,而是给自己买醉,然后痴迷的读着他们的书。

死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呢?为何西方人总觉得灵魂与我们同在?我想用自己的语言来讲述对柏拉图记载了苏格拉底在死刑前与门徒们对话的内容一书——《斐多篇》。*这里书籍的译者是杨绛先生

我们认为,每一个“人”在经过肉体来到这个世界之前,都是独立的灵魂体(星光体),灵魂态的“我们”知晓万物无所不能,是所有维度的能量结合体。而我们在这个宇宙中为了适应这个宇宙的肉体,做了兼容性处理。当然每一个不同的维度和宇宙我们都会做不同的处理,但那是目前我们三维世界无法去模拟和思考的。为了兼容这句婴儿肉体,我们将一些能量和知识封存,以一声哭啼开启了在这个维度的“生活”。我们会发现,我们不知不觉便懂得什么是好吃,不好吃,什么是美,什么是不好看。我们开始学会走路,开始成长,这一切好像都是自然而然的。所以我认为我们开始恢复之前封存的能力和信息。这也证明了我们的原本态就是“星光体”,是我们存在于这个维度的第一形态。

当肉体消亡,我们便回归原来的灵魂态,这个时候虽无法与现实相交流,但我们完成了对这个世界的“回归”。尘归尘,土归土,我们将这个维度的“起源母亲”*这里我简称为“自然”,给予我们的能量归还它以达成一次能量的循环,而万物便是在不断的能量循环中得到稳定的运转,便是这个维度的运营逻辑。所以我相信,所有的灵魂态,我们的同胞会在时间长河中完成无数次的“循环”,我们更习惯称之为“轮回”吧。

在灵堂的那晚,是我与玄学接触的第一次,是离神学最近的一次。父亲属鼠,在我站在他旁边,灵堂闯进一只硕大的老鼠,完全不怯生。它站在灵堂中央站立起来望着我,我惊讶的与之对视了很久。一眨眼却再也找不见,它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我的眼前。当时爷爷已经老年痴呆多年,却毫无预兆的在半夜坐起。他唤着奶奶:“我们儿子来作客啦,他在上厕所。”这也是为何在没有告知奶奶父亲去世的情况下,她在第二天早上打电话来询问她的儿子是否出事了。在我见到老鼠的同时,外公外婆家和爷爷奶奶家都闹了鼠灾,两户的天花板尽是老鼠在聚集,让他们彻夜难眠。

我认为这已经属于玄学的范畴,不愿意用科学去解答。这也和后来我会从事塔罗和心理方面的工作有所关联。

我们一家人求简,将本应该七日的法事缩减至两天,潮州人天生虔诚,免不了习俗。哪怕是两天的法事,也要将应该做的事情给做足。我跪破了膝盖,却不觉着疼,被香薰到眼睛短暂失明,我没哭,我没办法哭。

最后一天,要将遗体送去火化。我们要小心翼翼的将其搬至车上,前往火葬场。这一切要结束了,我好像已经没有感知情绪的能力,可直到我站在焚化炉门前,泪水夺眶而出,这是我第二次崩溃。遗体进入焚化炉,需要长子推着进去并道别。我扶着他,扶着柜子,并没有感觉到很高的温度,只感觉到一阵冰冷,好像那边是另一个世界。“他在这一刻真正的消失了”我这么对自己说到,我再也没办法见到他的脸,我会忘记他的声音,我会慢慢想不起他的样子,我会忘记他。

我会,忘了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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