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出茅庐
湿漉漉的火车靠站时,林小河数了数裤袋里的硬币。金属碰撞声在嘈杂的站台上显得格外清脆,二十三枚,正好是城中村单间押金的数目。
他紧了紧肩上褪色的帆布包,包带断口处露出灰白的棉絮。母亲临行前偷偷缝进去的五百块钱正贴着脊梁发烫,那是全家最后的面粉钱。父亲在县医院透析室的咳嗽声突然穿透四百公里,混着站台广播里的电子音刺入耳膜。
“让让!“扛着编织袋的民工撞开他右肩,汗酸味扑在九月闷热的空气里。林小河踉跄着扶住锈迹斑斑的栏杆,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积水里碎成波纹。倒影中的白衬衫领口已经发黄,那是高中毕业时县中学发的纪念品。
城中村的巷道像迷宫般吞噬了夕阳。晾衣绳上的水珠滴进脖颈时,他才发现铁皮门牌号在暮色中模糊不清。302室的门锁卡着半截断钥匙,房东叼着烟蒂含混地说押金不退。霉斑在墙角绽开灰绿色的花,床垫上的蟑螂窸窣着钻进裂缝。
暴雨是午夜袭来的。
林小河蹲在便利店屋檐下,看着简历在积水里晕开墨痕。招聘栏上的传单被雨水冲成斑驳的色块,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催缴房租的短信。他数了数剩下的硬币,转身走进雨幕时,帆布鞋底裂开的口子正在吞进冰凉的雨水。
霓虹灯在雨帘中扭曲成流动的光河。街角面馆的玻璃门突然推开,暖黄的光晕里探出个油光发亮的脑袋。“后生仔,“系着围裙的胖老板晃了晃汤勺,“要不要进来避雨?“
酸涩的热气涌上鼻腔时,林小河才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帆布包带。案板上的面团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老板往沸腾的锅里甩了把银丝面:“叫我老周就行,当年我揣着二百块来滨海时,睡过桥洞喂过蚊子。“
面汤腾起的热气模糊了镜片。当第一口滚烫的面汤滑过喉咙,林小河听见自己胃部发出呜咽般的蠕动声。老周往他碗里加了颗卤蛋,油花在汤面绽开金色的涟漪。
“明天跟我去批发市场进面粉,“老板用抹布擦着桌上的水渍,“后厨缺个和面的。“
凌晨三点的物流仓库像头钢铁巨兽。林小河跪在冷硬的水泥地上清点货箱编号,工牌绳勒着后颈火辣辣地疼。阿杰叼着烟凑过来时,他正对着运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发怔。
“大学生?“对方喷出的烟圈蒙在眼镜片上,“上个月也有个戴眼镜的,搬了三天货就哭着回老家了。“叉车在货架间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掀飞了林小河手里的单据。
他想起三天前那场车祸。送外卖的电动车撞上黑色轿车的瞬间,怀里的餐盒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穿米色套装的女人下车时,他正徒手捡拾洒落的扬州炒饭,油渍在白衬衫上晕开大朵的黄花。
“会电脑吗?“女人忽然开口。她胸前的工牌在阳光下闪过“迅达物流“的金色logo,林小河盯着她伸过来的手,看见自己掌心的茧子正在渗血。
此刻在更衣室换下工装时,他摸到裤袋里皱巴巴的名片。总经理办公室的电话号码下印着“苏明玉“三个字,墨香仿佛还停留在那个充满炒饭香气的午后。
老周的面馆在凌晨亮着灯。当林小河拖着灌铅的双腿蹭进店里,案板上已经摆着碗飘香油的阳春面。“苏总是个狠角色,“老周往面汤里撒了把葱花,“但她从贫民窟带出来的人,现在都在滨江有房了。“
汤勺碰着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林小河忽然想起离家的那个清晨,母亲往他背包里塞馒头的动作。面粉的芬芳混着城中村潮湿的霉味,在黎明的光晕里织成一张柔软的网。
货轮鸣笛声从远处的港口传来时,他摸出手机删掉了订票软件。父亲在电话里的咳嗽声依然刺耳,但此刻手背上被货箱划破的伤口,正随着热汤下肚渐渐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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