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与凌夏](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942/53376942/b_53376942.jpg)
第4章 双面绫罗
雨水在琉璃瓦上敲出《雨打芭蕉》的曲调,檐角铜铃的裂缝里爬出细小的蜗牛。南阳俯身拾起断成三截的百年花窗,犀角刀尖刚触到木纹里的青蚨卵,耳畔突然炸开瓷瓶碎裂的脆响——阁楼晾晒的荔枝蜜罐正被荧绿蛾群撞出裂纹。
凌夏的银链垂在雕花栏杆上摇晃,吊坠折射的冷光刺破雨幕。她正在熨烫那件烧焦的月白旗袍,蒸汽裹着硝石味漫过工坊横梁,惊得三十六个门神木雕齐齐转向东南方。南阳看见她后颈的蝶形疤痕在高温下泛出珍珠母光泽,纹路竟与花窗上的青蚨翅脉重叠。
“南师傅,借个火镰点烟。“
马振涛的油纸伞突兀地刺入工坊门槛,伞骨挂着的铜铃沾满江藻。开发商换了香云纱短褂,襟前却别着枚珐琅青蚨胸针,虫眼镶嵌的碎钻在阴雨天泛着血光。他的鳄鱼皮鞋碾过积水里的木屑,每一步都留下沥青般的黏浊印记。
南阳的刻刀在花窗上刻出逆浪纹,刀锋刮擦声里混着铜铃的异响。修复中的《百子图》突然渗出黑褐色液体,十二个持莲童子的眼珠在暗处骨碌转动。马总用伞尖挑起工作台下的碎木:“听说您修好了永昌号的船纹密码?“
惊雷劈中后院古榕时,凌夏的银链突然绞住南阳手腕。燃烧的树影里,十二个焦黑人形正围着荔枝树跳傩戏,脖颈系着的褪色红绸在雨中飘成招魂幡。她发间的夜合花坠入茶盏,溅起的杏仁茶在青砖上蚀出船锚图案。
“这可不是普通茶水。“马总尾戒划过杯沿,鸦青色液体突然沸腾,“凌小姐的配方,倒是像极了当年永昌号的蚀骨散。“他袖口滑出半截焦黑的雕版残片,正是《千帆谱》缺失的鲛人泪篇章。
凌夏的旗袍裂帛声撕开雨幕。她反手抽出腿侧的雕版刀,刀刃淬着的孔雀胆青芒照亮后背刺青——燃烧的帆船下,十二双手臂托举着《千帆谱》沉入江底。马总撕开香云纱衣袖,小臂纹着的双头青蚨正在渗血:“二十年前没烧干净的...“
暴雨突然转向横泼。南阳的刻刀脱手飞向神龛,刺穿血珀貔貅的刹那,檀木匣炸开的金粉在空中凝成全息码头蓝图。地下三十米处的闪光点与《千帆谱》残片上的鲛人泪重合,凌夏的刺青在金光中浮动,船帆化作青蚨虫群扑向马总咽喉。
“你们要找的船纹密码,“她将刀刃压进开发商颈侧,“早跟着我阿爷的骨灰撒进伶仃洋了!“狂风卷着咸腥灌入工坊,所有木雕神像突然转向江心,在闪电中睁开了流淌松脂的泪眼。
马振涛的喷火枪扫过花窗,烈焰舔舐百年紫檀发出龙涎香的焦味。凌夏突然咬破舌尖,鲜血喷溅在妈祖神像的罗盘上,迸射的银针洞穿开发商右肩,将他钉在门楣的铜铃上。濒死的震颤惊起梁间燕群,撞碎的燕巢里飘落张泛黄生辰帖——竟是凌夏七岁被拐那日的卖身契。
暴雨在亥时初刻骤歇。南阳在灰烬里拾起半枚焦黑的荔枝核,掰开后露出微型胶卷。凌夏正在焚烧染血的旗袍,火光中她后背的刺青正在蜕皮,帆船纹路下浮出孩童腕间的红绳结,绳头银锁刻着的“囍“字正与新码头探照灯频率同步。
江面漂来成群的透明鲥鱼,鱼腹鼓胀如怀孕的河灯。南阳剖开一尾,取出裹在鱼鳔中的《海禁年鉴》残页,磷光船纹正与凌夏褪下的刺青皮严丝合缝。对岸突然升起血色信号弹,将江心漩涡照得通体幽蓝——那里正浮起十二具缠满海藻的雕版师傅骸骨,每具胸腔都嵌着青蚨纹青铜匣。
“这才是真正的钥匙。“凌夏将蜕下的刺青皮按在骸骨心口,青铜匣弹开的瞬间,工坊地窖传来梁柱断裂的轰鸣。她腕间的银链突然自行拆解,荔枝吊坠化作流光没入黑暗,照亮了深埋地底的百年沉香木——那正是永昌号最后的龙骨。
夜枭啼哭撕破寂静时,三十六个门神木雕齐诵《往生咒》。马振涛的残躯在铜铃上抽搐,血珠坠地凝成句古老谶语:“绫罗双面,骨血同煎。“凌夏拾起喷火枪,将火焰对准自己未愈的蝶形疤痕,火光中浮现的船队正驶向暴雨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