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楼吊堂I药引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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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翌日。

鼓楼西马厂胡同。

东南角便是嬴家皇太后芈虪的居所。同住一条胡同,仍有等级之分。嬴家地位略低于钟杨家,仅中等偏上。

芈虪喜静、信佛,造的房屋并不奢侈,整栋屋舍最昂贵的是居中央的佛堂,一幅南海观音金身像及一座释迦牟尼金玉佛。

负责接待曹玲玲的是嬴灈的三个主要子嗣,长子嬴彝、次子嬴氹,三女嬴皕,嬴家人丁兴旺,芈虪高产,育五子二女,嬴灈排老大,也是唯一待在四九城的子嗣。

此居名为“仪瀛堂”,三十年前动工修建,专供芈虪使用,虽古朴无华,亦价值不菲。光门口一对朴素石狮子便是穷人全家几十辈子的积蓄。

“都杵在那干嘛,”曹玲玲倏忽之间便出现在众人背后,吓了一跳,“老太太的病痊愈了?”

“您咋从那边出来?”嬴彝目瞪口呆道。

“闲着没事,瞎逛。”

嬴氹瞅准机会,上前鞠躬。

“曹小姐,您可算来了,祖母咳了一夜,我都心疼死了。”

“嬴灈呢?”

“伺候着呢,祖母一刻都离不开人,别人,祖母都不喜,爹只能自个儿亲自上。”

曹玲玲漫不经心地撇嘴,小脚老太还挺黏人。

嬴皕一脸冷漠,既不热情,也不冷淡,蜷缩着身子,也不知是天寒地冻还是性子使然。

曹玲玲不在意,大家族中,女性不受待见是常事,被迫接待一个比自己美艳高贵的,脸色能好看到哪去?

“前方带路。”

嬴氹人未到声先送了过去,嬴灈人都是懵的,一夜未眠,守护在芈虪床前,做孝子代价不可谓不大。

“来了吗?”

“爹,人我请来了。”

“干得不错,”自从家母生病以来,露出久违的笑容,惯性地拱手作揖,“未及相迎,还望恕罪。曹小姐莅临,令寒舍蓬荜生辉。氹儿,领小姐到隔壁用餐。”

“吃?”

“粗置素宴,敬献高足。”

“不用。”曹玲玲摆手。

“二锅头、竹叶青、剑南春、绍兴酒,”嬴灈一一給介绍完毕,“您喝哪一种?葡萄酒也是有的。”

曹玲玲冷冷地望着他,“嬴家主是希望家母早亡?大老远求我来,是喝酒赏月的?”

“告辞!”

嬴氹急忙追过去,伸手阻拦。

而嬴灈都蒙了,怎么走了,从前都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呀,待反应过来,也连忙追出去。

“灈儿,谁来了?!”芈虪在床上轻声喊了一下。

嬴灈站在中央,进退两难。

“我求求您了,救救俺娘吧。”

“救救祖母吧!”嬴氹眼中含泪,动情地说道,“哪怕只能活半年,也是好的。”

嬴氹说到激动处,直接给曹玲玲磕了一个。

“不行,我也磕一个?”嬴灈颤巍巍地询问道。

曹玲玲停下脚步,是在思索,都言商人重利轻义,多为不忠不孝之辈,为何这一家如此反常表面来看,竟有一丝愚孝。

“芈老太,我是你儿子请来給你看病的郎中。”

芈虪应了声,尔后才断断续续地开口,“别…费心了,我…知道自个儿…大大大—限将至,老—太婆我…死不足惜。”

“祖母!”

“娘!儿子不孝哇!”嬴灈都快涕泪交加了。

曹玲玲冷着脸,这一家子,演得可真好。世间哪有纯孝,图虚名而已。

“别喊了,老太太死不掉。”

哭声渐止。

众人各怀心事。

曹玲玲立于床前,打量着寝室。它的建筑格局富含满族特色。面积不大,与皇帝寝宫差不多。门不是开在正中间,而是开在东次间。西间设小型万字炕,即南、西、北三面转角相连的火炕。北方冬天冷,炕可以取暖。

“暖和,”说完,曹玲玲就打开窗户,风呼呼地刮进来,“爽!”

众人都一哆嗦。

不敢问,不敢说。

这时,芈虪剧烈咳嗽起来。

嬴灈于心不忍,忍不住问道,“您冷么?”

“不冷。”

谈话戛然而止。

曹玲玲动手了,灵活地在老太的胸口运用指头,只点了三两下,便再也听不见咳嗽声。

“咦,好了?”

“做梦!暂时缓解而已,”曹玲玲见他激动,从袖口掏出一张纸,“照这张方子抓药,用不了多久,自愈。活多久,凭运气。”

嬴灈双目放光,郑重地接下药方,脸上写满了感激。

“小姐真乃神人也。”

曹玲玲转身离开,刚到门口,对嬴氹说道,“把门关上,窗户每日要通风个把小时再关上,否则,老太病情必然加重,懂否?”

“懂。”

行至路中央。嬴灈吩咐官家夫韠即刻去药房抓药,夫韠果断地拿着药方,领着两个瘦弱的杂役便离开了“仪瀛堂”。

“哪儿?”曹玲玲轻飘飘地质问道。

嬴氹会意,连忙带路,将曹玲玲带至芈虪寝室正对面位置。

“这儿。奶奶说了,声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

“几时?”

“丑时左右。”

“每日都是同一时间?”

“非也。只有祖母醒的时候。”

“你们从未听到过?”

众人皆摇头。

“莫不是老糊涂?”

嬴灈躬身上前,

“家母数月前还参与过酒楼的对账,一钱未错。御医都说,这是长寿之征。”

“长寿?!”曹玲玲冷笑连连。

嬴灈咧咧嘴,不再言语。

“你们应该也刻意来偷听过吧?”

“没人听到。”

“只有老太太才听得到的女婴啼哭…”曹玲玲嘀嘀咕咕起来。

这时,一直面无表情,不开口的嬴皕却开了金口,她语气平淡,就像在说一件别人的事,“祖母认得那个女婴。”

“别胡说,三妹。”嬴彝打断她,他是长子继承人,将来是要继承家主之位的,地位超然,讲话说一不二。

“我…。”嬴皕只得闭嘴。

“你—,”曹玲玲分别指着嬴皕和嬴彝,厉声喝道,“继续说。而你,給我滚。”

嬴灈也不满地望着嬴彝,“有你说话的份吗?”

“爹…我错了。”嬴彝二话不说就孤身走了出去。

“那女婴是谁?”

嬴皕藏起笑意,收敛心绪,喃喃地说道,“祖母说,那是她早夭的妹妹。”

“娘没妹妹呀,莫非真是犯糊涂?!”嬴灈忍不住乱想。

“仪瀛堂”石狮子前,嬴灈作为家主,主动作揖拜别,嬴氹、嬴皕站后边。

“氹儿,替为父送送小姐。”

“孩儿尊礼。”

嬴皕心中悱恻,大哥二哥她都不欢喜,相对而言,大哥对自己更恶劣些,她自是站队二哥,只是,长幼有序,除非大哥做出谋逆或忤逆之事,否则家主之位二哥是没机会做的。

这一离开,嬴灈阴沉着脸,呵斥道,“嬴皕,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么?”

“爹…我错了。”

“以后有任何线索都先经过我,我认可了,你才能说。”

“知道了,爹。”嬴皕心中一寒,腿更哆嗦了,外人眼中,她爹是个和蔼的商人,谁能想到他的另一面是说一不二的暴君。

窝里横,说的就是这种人。

另一头,曹玲玲走在前,嬴氹在后亦步亦趋,想并排又踌躇。

“想问什么速速道来,别碍我眼。”曹玲玲见不得唯唯诺诺之辈,想争家主,魄力不足,能力欠缺,对父辈依赖性强,做个纨绔子已是父辈荫庇,何苦争个头破血流。

“我…我…。”

“怂货!换谁做你爹都不愿意让你做家主,”曹玲玲丝毫不客气,“你爹想问什么?”

“爹说,祖母没妹妹。”

“有哥哥弟弟吗?”

“有个弟弟早夭。”

曹玲玲满意地点点头。

“祖母是老年痴呆么?”

“呵,她一个一只脚要踏进棺材的老太太,你居然担心她—怕是你希望她老年痴呆,好把家主之位传給你吧?”

嬴氹慌乱不已,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不是—我没有。”

终于,曹玲玲正色道,“就算你祖母痴呆了,你爹又不傻。我奉劝你,断了念头。”

“谨遵教诲。”

他回答得一板一眼,曹玲玲便知道他没放弃。

“回头告诉你爹,芈虪没痴呆,只是撒了谎,那声婴啼应该是她弟弟,至于她撒谎的缘由,得空你们再问她吧。”

曹玲玲自顾自走了,留下一脸震惊的嬴氹在风中凌乱。

祖母为何撒如此刻意的谎?

无意还是有意?

嬴氹思考之下,觉得目前先别告诉爹,先从祖母那探探口风,说不定另有隐情。

对了,祖母的闺蜜第二氏还健在,与祖母“青梅竹马”,住处离此地不远,只隔着几条街,不若先去打探一番。

曹玲玲才懒得管嬴氹的八百个心眼结局怎样,病看了,案情也了解了,接着便要等宫里的消息,答不答应,都不碍事。

这不,刚走到离吊堂不到五百米处便看到两个熟悉身影,新垣沐泽和王珡,二人打得火热,也不知聊些什么。

曹玲玲琢磨着,給她俩都各寻一门亲事得了,也省得漫漫长夜,无心睡眠。

她们俩该不会不答应吧,呔,我真是瞎操心。

新垣沐泽手里抱着懿旨,和王珡站一块也算郎才女貌,至于是否郎有情妾有意,便不得而知。

二人未必多在乎。

“那老婆子在懿旨上说了啥?”

“珡姐姐,你就行行好,饶了我,莫说我不敢看,便是看了,也不敢说—这可是杀头大罪。”

“你堂堂七尺男儿还怕死?”

“我一未娶妻生子,二未加官进爵,就这么死掉,不可惜么?”

“不可惜,你放心,乱葬岗里的秃鹫会吃得特别干净,一滴血都不剩。”

都闹成这样,天彻底聊不下去了,新垣沐泽只觉得像吞下了一块银锭—噎得慌。

“呦!这么肆无忌惮地打情骂俏,我是不是回来早了?!”

新垣沐泽脸上全是惊喜,要不是出于礼仪和怯懦的个性,都想直接拥抱了,“您来得太及时了,我都等了三柱香。”

“这是宫里来信了?”

“老佛爷亲自书写,怕李公公曲解了她的意思。这可是天恩呐!”

“呃—你别宣,我自个儿看。”

“老佛爷也说了,繁文缛节会打搅您的修行,不用跪下接旨,走个过场而已。”

得知让自己带懿旨过来,新垣沐泽激动不已,暗自思衬,老佛爷自比武则天,拿曹玲玲当周贤者在尊崇,这态度,说恭敬亦不为过也。

这其中,想必也有诸多缘故,但意思很明显,吊堂主人高深莫测,绝非凡人。

“她同意了呗?”

“您一看便知。”

曹玲玲冷眼相待,兀自拿起懿旨,嘴角逐渐扬起笑容,“识时务。”

“瓛儿呢?”

“姐姐陪月儿去看她娘,又买了些吃食、玩具,我发觉她已然是月儿的姐姐,不是我的,儿时我要个孙悟空糖人,她都舍不得。”

曹玲玲翻了个白眼,“要悟空糖人前,你吃了二十多个糖人,不怕烂牙?”

“那是我的事,”王珡轻哼道,“姐姐就是偏心,給月儿买了七巧板、西洋八音盒、霸王鞭、空竹、童子风扇、超级小火车、手动转花板、扮“家家酒”的小玩意儿、木制小船、《七巧图》和《益智图》、游戏动物纸牌、木制的口风琴、铜钱编制的狮子、产自西洋的积木、益智穿线板、“赛璐璐”不倒翁、滑稽小丑木偶、木制的动物模型、手工编结小莲蓬小粽子…除了这些,就是好多点心,你听我一个个说…。”

“搁这说相声呢,我有闲心听你报菜名吗?”曹玲玲望了望仍未离开的新垣沐泽和王珡,打趣道,“我有个主意,能让你姐对你大方。”

“啥馊主意?”王珡一副不会上当的憨样,“投胎不算。”

“你俩生一个娃呗。”

“嗯—我和谁?”

见曹玲玲眼神看向被吓得面色苍白的伍子瑜,急忙撇清关系,“我们不熟。”

新垣沐泽吓懵了,曹小姐不会乱点鸳鸯谱,将王珡赐给自己吧,虽然娶了她不亏,往后也不是不能再纳妾,只是—她太凶了。

“老娘还配不上你?”王珡见被新垣沐泽嫌弃,气不打一处来。

“娘配得上,配得上。”

曹玲玲也懒得听他人“打情骂俏”,悠悠从身旁走过。

新垣沐泽说不过,只得早早拜别,一溜烟跑没影了。

王珡单手叉腰,很不爽。

“怂货!老娘诅咒你子孙满堂,没一个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