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4章 又何惧风雨
夕阳的余晖悄然漫入锦衣卫指挥使司大堂,将肃穆的厅堂镀上一层金红色的光晕。
这是一天中不多能让阳光直射入内的片刻,让这阴森的衙门平添了几分难得的暖意。
然而此刻,锦衣卫指挥使商辂却无暇欣赏这转瞬即逝的美景。
自乾清宫西暖阁议事归来后,这位素来恪守作息的大人竟连午膳都未及用。
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和不断进出的差役,无不昭示着今日事务的繁重。
作为天子亲军统领,锦衣卫的膳食规格自是比他在兵部任职时更为精细讲究,但此刻那些精致的菜肴早已在值房中凉透——他实在分身乏术。
商辂揉了揉发胀的眼睛,目光不自觉地投向门外。
虽然太子殿下曾明确表示不必怀疑于谦,但此刻兵部尚书府四周早已暗中布满了锦衣卫的暗哨。
这并非他存心要对这位昔日的上司不利,而是于谦若真有异动,可能造成的后果实在太过严重。
作为锦衣卫指挥使,他必须未雨绸缪。
今晨的朝议结束后,内阁便以惊人的效率拟好了圣旨。
在商辂的亲自督办下,兵部的调兵堪合以破纪录的速度核发完成。
想到即将统领的四万京营精锐,商辂不禁眉头微蹙。
虽说此次任务只是督率军队参与河工,并非真正的军事行动,但对他这个从未带过兵的“武”官来说,仍是不小的挑战。
由于旨意上是调动团营精锐,而非卫所兵力,调兵堪合朝直接发到了团营指挥官石亨手中。
为此,商辂特意下午亲赴西直门内大街——团营机关驻地的石亨办公室,与团营提督石亨进行了一场详细友好商议。
“末将本次巡河,拟抽调耀武营、练武营、敢勇营、果勇营、毅勇营各八千精兵,提督以为如何?”
商辂虽未统兵,但并非不知兵,他在兵部工作多时,自然对团营兵马了如指掌。
本次乃抽调兵力治理黄河,河工所需正宜选用步军精锐——敢勇营、果勇营、毅勇营这些出身北方的体魄强健军士优先。
而善筑城修渠的工程营——练武营、耀武营更不可缺。
至于骑兵与神机营,自然要留守京师,拱卫皇城。
“就依指挥使所言。关于这领兵之人,不如就由您亲自率领——如今您也是一名武将……”
商辂赶紧打断了石亨所言,朝着紫禁城方向拱了拱手,
“提督莫再取笑我了,虽说这乃陛下钦点的指挥使,我可是一天兵都没带过!万一途生变故,莫要误了大事……”
石亨也不坚持,他方才就是做个姿态而已,捋了捋胡须,说道:
“那便着令团营都督佥事卫颖,总领这四万军士,他谙熟北地水土,系上佳人选。”
经过反复权衡,石亨最终决定派卫颖担任实际统兵官,这位刚从宣府调回的参领深得石亨信任,而其丰富的边关经验也正适合此次任务。
原本最合适的人选——都督佥事孙镗此刻仍在大同镇守,而圣旨要求的启程日期又迫在眉睫,石亨只能从在京将领中择优选用。
商辂心知肚明,石亨是断不可能将这支大军交给曾弹劾过他的范广。
这个安排看似合理,实则暗藏玄机。
他不由得放下手中狼毫,细细思索着该如何在各方势力的博弈中确保任务顺利完成。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渐渐隐去,指挥使司大堂重新陷入了昏暗,唯有案头的烛火跳动着,映照出商辂凝重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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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一腔热血,竟洒何地!”
兵部尚书于谦今日下班有些早,此刻他负手立于窗前,望着渐沉的夕阳,眉宇间掠过一丝凝重。
庭院外,偶有陌生的面孔徘徊,虽装作寻常路人,却难逃他多年统帅军旅生涯的敏锐。
他心中暗叹:“莫非……陛下对我已起猜忌之心?”
尽管陛下今日仍召他前去御前商议治水之事,于谦也自问并未说错什么话。
但晚间便遭锦衣卫监视他住宅,未免心中仍觉有些蹊跷。
但是,他心中仍然忘不了,陛下欲整顿吏治的那个传闻——天威难测。
忆当年,那场京师保卫战,他力挽狂澜,扶社稷于将倾,在朝野上下威望极高。
然而,功高震主,自古皆然。
如今京师安定,景泰帝坐稳龙椅,反倒对他这个曾经的擎天柱石起了戒心。
他并非不知朝堂险恶,只是未曾想到,自己的一片赤诚,竟也会招致天子的疑虑。
他踌躇良久,终于回到案前,提笔蘸墨。
于谦性格刚烈,却非鲁莽之人,深知此时若贸然辩解,反而更显心虚。
不如主动请辞,既表明自己毫无恋权之心,也给景泰帝一个台阶。
笔锋落下,他写下一篇奏疏:
“臣年迈体衰,近来常感力不从心,恐误国事。恳请陛下恩准臣辞去兵部尚书之职,另择贤能,以安社稷。臣愿致仕归乡,颐养天年。”
言辞恳切,不卑不亢。
他深知,若景泰帝真心挽留,自会释疑。
若顺水推舟允他离去,那也正好避开朝堂纷争。
无论如何,此举既能保全君臣之谊,亦能护得家族平安。
写罢,他搁笔长叹,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暮色渐深,远处似有锦衣卫的暗哨隐现。他嘴角微扬,露出一丝苦笑——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既然问心无愧,又何惧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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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华殿厢房——太子实验室内,一盏青铜油灯静静燃烧,昏黄的火苗在灯芯上微微跳动,映得四壁阴影摇曳。
太子朱齐半跪在案几前,双眼死死盯着架在火焰上的那只小小的青花搪瓷碗。
碗中浑浊的液体正随着他的搅拌缓缓旋转,渐渐析出一层雪白色的泥状结晶。
“成了?”朱齐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手中的竹棒仍在缓慢而均匀地搅动,动作轻得仿佛在抚摸新生的雏鸟。
“殿下,这等粗活让小的来吧!”
助手董平在身后小声请命,他已在旁边站了半个时辰,看着主子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不免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退下!”
朱齐低喝,声音压得极轻,他连呼吸都放得极缓,生怕惊扰了碗中正在成形的致命之物。
瓷碗中的白色沉淀越来越多,朱齐的心跳也越来越快,这物质此刻正在他的搅拌下渐渐成型。
他仍然不敢相信,在这般简陋的条件下——没有精密仪器,没有安全设备,仅凭记忆中的流程和一双肉眼——居然真的合成了Erythritol Tetranitrate异体。
这种放在后世都无人知晓新型高能炸药——朱齐自己在一次化学实验中无意发现的,结构比硝化甘油、硅藻土炸药还要简单,而且只有四个碳。
“比黄色炸药还要猛烈数分的RENT啊......”他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只有自己才懂的代号。
当年在他在发现这玩意后,暗中实验过它的威力——1-5克的微量便可以爆发出惊人能量。
这种炸药的制备方法看似简单——无需浓硫酸、浓硝酸进行共同强酸反应,只需以赤藓糖醇为基底,经过特殊的硝化反应,过滤掉杂质后,再对剩余饱和溶液辅以加热蒸发,便有可能得到纯净的白色胶状物析出。
但简单,并不意味着安全。
恰恰相反,这东西简直是个随时会暴走的凶兽。
制备过程稍有不慎,温度略高、搅拌过快,甚至容器内壁的一点微小刮痕——都可能引发爆炸。
RENT有一个显著的缺点,极难储存。
制成后一段时间,自身便会开始缓慢氧化,甚至无需空气中氧离子,无论是油封、水封,都无法阻止它最终变成一堆毫无用处的稳定化合物。
正是因为此,他才犹豫了许久,这种物质若投入使用,它活跃到甚至无需L管便可爆发威力。
若非验证过他脑中视频预警惊人的准确性,朱齐决计不敢轻易尝试。
“若是董平来搅......”朱齐瞥了眼满脸困惑的侍从,后背又渗出一层冷汗。
这个对化学一无所知的古人,怎会明白他手中竹棒搅动的不是药剂,而是死神的镰刀。
朱齐此时呼吸几乎凝滞,全身肌肉紧绷如弦,若脑中一旦传来任何刺痛感,他便拉着董平扑向旁边的掩体——侍卫们下午扛来的沙袋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