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6章 被暴打的贴身宦官
景泰帝批阅完那封弹劾太子的奏疏,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本预示了今日他的工作仍是极为繁杂。
他深吸一口气,随手又取过一份题本展开。
“臣陈循谨奏:为请减黄河水患治理银两事。
臣部查得:河南、山东二地黄河水患紧急,原定拨付帑银二十万两以资修筑堤防、赈济灾民。
然查户部现存库银仅六十万两有奇,除去官俸、军饷等项必不可减之支出外,实难如数筹给。
臣等会议:今拟拨付十万两,先行解送灾区,择要害处抢修。
其余十万两,容臣部待秋税解京后,再以粮食形式进行补拨。
如此则国用不匮,而工程亦不至延误。
伏乞圣明裁断。”
这陈循说的倒是实情。
当前整个大明全年收入约为980万两,其中还包含了地方留存的税收。
而且,这里还不全是收上来的白银,而是含了大约80%粮食折价——即以粮顶银,实际白银征收仅约180万两。
除去地方留存部分,乐观估计大约50%能由太仓库(中央国库)自由支配就已经很不错了——即490余万两(含粮食和白银)
而边军粮饷、军器制造、宗藩用度等刚性支出便已占去大半,导致国库常年入不敷出。
陈循身为内阁首辅,还挂着一个户部尚书的头衔,其主要工作重心是这日理万机的内阁,他对户部存银具体多少并无直观印象。
当黄河水患的题本送到内阁之时,他便召来几位户部侍郎,再三商讨了许久,才拟定的拨付帑银十万两赈灾。
然而,景泰帝考虑到瓦刺尚在北边虎视眈眈,京师防务仍需加强,便将内阁拟定的派遣赈灾的京营精锐士兵减为四万。
又恐黄河水患引发流民之乱,动摇国本,额外追加了十万两赈灾款。
谁知户部竟又哭起穷来。
“舒良。”景泰帝沉声唤道,语气中透着不悦,“如今户部,当真连十万两都拿不出了吗?”
“回禀的话,户部倒不是真拿不出这十万两,只是这陈阁老向来谨慎,生怕一笔支狠了,后头再遇着大事周转不开。”舒良躬身答道。
舒良话音方落,景泰帝便从龙椅上缓缓起身,他负手踱至西暖阁的雕花门前。
殿外庭院中,几株早开的玉兰正吐露芬芳。
景泰帝深深吸了口气,却觉得这清新的空气里都带着几分朝政的沉重。
若是依着陈循的提议,先减拨十万两,待秋后以粮补银,在太平年月倒也不失为权宜之计。
可眼下才二月出头,距离秋粮入仓还有大半年光景。
黄河两岸的灾民能等得了这么久吗?
更让景泰帝忧心的是,此番太子暗中出巡,督察河工赈济之事。
若是因钱粮短缺导致赈灾不力,激起民变伤及储君……
想到这里,景泰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即刻召内阁陈循,兵部尚书于谦,户部左右侍郎张凤、萧镃,工部尚书江渊、高谷......”
景泰帝突然转身,对侍立一旁的随堂太监舒良沉声吩咐道,
“还有锦衣卫指挥使商辂,速到西暖阁见朕,商议黄河水患治理之事!”
由于景泰朝的特殊性——他是在明英宗被俘后,由英宗旧臣们拥立登基的。
景泰帝既不及太祖朱元璋那般杀伐决断,也不似成祖朱棣那般威望深重,自然不敢对原先英宗的班底进行大规模清洗。
但这位年轻的皇帝又不甘心做傀儡,迫切想要加深对朝局的掌控,于是他开始采用各种奇怪的方式来插手重要部门的人事安排。
比如在景泰二年,景泰帝以“年高德劭“为由,任命内阁推荐的何文渊、王翱先后担任吏部尚书,协助仍保留原职的吏部尚书王直处理部务。
更令人费解的是,他还调任吏部侍郎江渊兼任工部尚书,而原先的工部尚书高谷却并未被免职。
这种“一部两尚书”的奇特现象,在景泰初期屡见不鲜,成为明代政治制度史上的一大奇观。
昨日,景泰帝已就此事拟定中旨,但内阁陈循以“户部存银关乎九边军饷”为由抗辩,竟逼得他不得不召集各部重议。
“谨遵陛下旨意!”舒良躬身领命,正欲转身去安排司礼监宦官传旨。
“等等!”景泰帝突然又叫住他,沉吟片刻后补充道:“把太子也一并叫来。”
原来是他转念想到,太子日后便要随商辂巡河,此番议政正可令其预先熟悉河工要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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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门外,董平顶着青紫的面颊,衣衫不整地站在守卫面前,一边揉着胳膊一边愤愤不平地辩解着。
“各位军爷明鉴啊!”董平指着自己脸上的伤,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那两个丫头片子突然发难,一个用花瓶砸我脑袋,一个拿凳子砸我后背,趁我吃痛倒地就跑了。
您瞧,这采购的水果、胭脂水粉一样不少都在这儿呢!”
他说着举起手中的包袱,故意抖落几盒香粉以示证明。
守卫队长眯着眼睛打量这个狼狈的太监,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董公公,”队长冷笑一声,“按规矩,出宫几人就得回宫几人。您这差事办得……”
“是是是,小的知罪。”董平立刻躬身作揖,从袖中摸出个鼓鼓的荷包塞过去,
“这不是事发突然嘛……出宫前,军爷们也搜过,没有人携带宫禁物品或机密文书。
再说,小的方才已经报锦衣卫北镇抚司开展搜查了,谅他们跑不了多远!”
按律,若发生宫女借采买之机出逃事件,为防止牵连出皇室秘辛,监督太监的处理流程通常需要先报司礼监初步调查,特别重大的案件才报北镇抚司或东厂开展缉拿。
董平这番说辞,分明是在给守卫吃定心丸——横竖追查起来,板子也打不到守门官兵身上。
“罢了,既然是歹人作乱,倒也怪不得公公。”
队长掂了掂荷包的分量,嘴角微微上扬,“不过……公公进门后,须得按照流程禀报才是!”
董平连连称是,心里却门儿清。
待会儿去司礼监那怎么禀报,自有太子爷亲自指点。
他弯腰捡起散落的香粉盒子,一瘸一拐地往宫门里挪,看起来就是一个尽职尽责却遭了无妄之灾的苦主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