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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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飞檐走壁”王二姐

仁寿宫内,仲春的夜风掠过窗棂,檐下铜铃轻颤,枝叶摩挲之声如细碎的私语。

凉意渐浓,却侵不透殿内沉凝的空气。

与往日不同,此刻的殿中仅余一人斜倚在沉香木摇椅上,原先左右侍奉的女官皆已悄然退去。

老人向来眠浅,时辰未至,便该歇下了。

可这两夜她却总是习惯晚睡。

只见殿中的老人家半阖着眼,似在假寐,枯瘦的手指却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扶手。

她在等。

等那一声自东南边传来的、足以撕裂夜色的轰鸣。

这位老妇人向来谨慎,原先的谋划被她生生削去一半。

不必大动干戈,只需一记火枪的爆响——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至于另一处布置?实在太过凶险,却也……多此一举。

东宫那位虽然日夜戒备,但又能防得住几时?今夜过后……

“深儿终究会继承大统!”孙太后暗中呢喃了一句,她唇角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

太医署的脉案早已悄然呈到她的案头。

哼!那庶出的野脉,终究不足为虑!

虽说你正值盛年,内里却早已埋下隐疾,纵是扁鹊复生,也休想再替能续出一支血脉来。

不知是不是巧合。

武清侯石亨直属的第三团营,今日也因春季校阅,驻在了安定门内——距这仁寿宫,不过一里之遥。

暮色笼罩下的南宫,竟透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喧闹。

主殿内灯火通明,烛台上红烛高烧,将殿内映照得如同白昼。

一席精致的御膳摆在中央,金盘玉盏中盛着时令鲜味——肥美的长江鲟鱼、江南的糟鹅掌、宁夏的盐池羊肉,甚至还有难得的海味八珍。

太上皇——昔日的明英宗高坐上首,虽着常服却难掩天潢贵胄的气度。

这位太上皇一直在举杯畅饮,眉宇间不见郁色,反倒流露出与生俱来的从容。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他朗声吟诵,指尖轻叩案几,似在击节而歌。

周贵妃掩唇轻笑,眼波盈盈:“陛下好雅兴,这诗倒是应景。”

万宸妃执壶斟酒,柔声道:“太上皇今日兴致这般高,可是想起了什么趣事?”

朱祁镇哈哈一笑,目光悠远:

“当年北狩时,朕曾在草原上见过一种奇鸟,羽色如霞,鸣声似笛……”

他娓娓道来,引得二妃连连称奇。

席间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竟似寻常富贵人家的夜宴,全无半分囚居之态。

殿外庭院中,十余名宫女正随着乐声翩跹起舞。

琵琶弦上流淌着《霓裳》古调,笙箫合鸣间,连月色都显得格外温柔。

如此看来,景泰帝对这位太上皇兄长确实不算太差。

南宫一应用度从未短缺,即便在去年黄河决口,引发京师粮荒最甚的时候,这里的膳房仍能端出三鲜馅的银丝卷。

这里伺候的宫人足有四十余众,连沂王生母周贵妃都在此平安诞下皇女。

或许是景泰帝心生恻隐,终究难逃手足之情的牵绊。

但仁慈从不意味着松懈。

腾骧四卫的七百名精锐甲士如铁桶般围住南宫,三日后的增援,更会将守军增至九百之数,更是配齐了火器。

对于这南宫内的喧嚣,外围的守卫并不惊奇。

英宗自返京师以来,一直都是如此开朗豁达的情绪。

守卫们在高处,曾见过他教太监们拓印古诗,与妃嫔们玩赏陶瓷,甚至亲自调教宫女演奏新曲。

某日大雪,他竟带着宫人们在院中堆起丈余高的雪狮,还戏称为“南宫镇宅之宝“。

无论何时,这位太上皇脸上总是笑眯眯的。

这般闲适,究竟是看破生死的豁达,还是韬光养晦的谋略?

唯有暗室里那些新添的剑痕才知道——每当夜深人静时,总有人对着北方磨剑到天明。

“来!再满上!”

太上皇朱祁镇朗声笑着,将手中的金樽重重搁在案几上。

自今日暗中得知东宫计划失手后,他便一反常态地命人大摆宴席,此刻已是酒过三巡。

“陛下今日兴致倒高。”

周贵妃执起酒壶,纤纤玉指轻点壶嘴,琼浆玉液便如一线银泉注入杯中,“莫不是有什么喜事?”

“喜事?哈哈哈……”

太上皇仰首饮尽,喉结滚动间酒液顺着胡须滴落,

“当今太子平安无事,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

他的笑声洪亮得仿佛能震碎殿梁,眼角却不见半分笑意。

万宸妃掩袖轻笑:

“陛下当真是菩萨心肠。”

“人生得意须尽欢……”

太上皇忽然哼起了《定风波》的小调,手指在案几上打着拍子,只是那调子越哼越急,最后几乎成了咬牙切齿的嘶鸣。

周贵妃正要再斟,却见太上皇突然攥住她的手腕。

那力道大得惊人,贵妃吃痛却不敢出声,只能勉强维持着笑容。

“接着奏乐!接着舞!”

太上皇猛地松开手,大笑着挥手示意。

殿中笙箫再起,舞姬们的水袖翻飞如蝶,却怎么也掩不住御座上那双阴沉得可怕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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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齐自然看不见南宫的宴饮盛况。此刻的他独坐在文华殿的案前,目光沉沉地望向殿外浓重的夜色。

“刺客……究竟藏在哪里?”

虽然已经识破了敌人的刺杀手段,也做好了周全的防备,但那股如芒在背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多年的科研思维让他习惯性地推演着每一个可能性,就像当年在实验室里反复验证数据一般严谨。

但多年养成的缜密思维和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让他仍在反复推演这个未解的谜题。

想起视频预警中那根挂在宫墙上的麻绳,朱齐暗自思忖道:“莫非这个家伙能爬墙进来的?”

“董平。”

他忽然开口,这声轻唤让侍立在侧的董平一个激灵。

“文华殿外围的宫墙,究竟有多高?”

朱齐略一停顿,又似自言自语般低语,“会不会……”

董平闻言一怔,只道太子因前日遇刺之事仍心有余悸,连忙宽慰道:

“回殿下,具体尺寸小的不敢妄言,但少说也有两三丈高。

况且宫墙外日夜有禁卫巡逻,莫说是人,便是飞鸟掠过也要被盯上,怎可能有人翻越?”

董平所言非虚,这文华殿宫墙虽为内墙,但都有超过七米的高度,虽说身手矫健者借助绳索攀爬三层楼高的宫墙并非难事,但实际执行起来颇为困难。

按照永乐年间的防盗规制,特意采用了“冰盘檐“设计——向外倾斜的墙檐光滑如镜,向外倾斜的墙檐光滑如镜,任何飞爪钩索都无处着力。

作为一名受过现代科学训练的物理学家,尽管他已经相信了时空穿越这种概率极低的事件,却无法接受什么“飞檐走壁“的江湖传说。

朱齐刚才甚至还想到了,防着敌人会钻“灯下黑“的空子,特意差遣董平和杨智元继续去核验今日的门籍簿(他自己决计不去了)。

可今日进出东宫的宫人记录严丝合缝,并无一人滞留。

“罢了。”

他深知自己初来此世,对宫闱间的明规暗矩、陈年漏洞,终究不如那些蛰伏多年的敌人熟悉。

若再这般耗下去,不过是平白消磨时机。

既然揪不出那藏于暗处的刺客,他便专心按照原先计划,有条不紊地布置起来。

此时,远在主敬殿某暗处的王二姐一动不动,那张脸赫然便是那预警视频中的刺客另一张容貌。

王二姐——这确是她入宫三十载未曾更易的本名,正如她司职铺床宫女的身份一般寻常。

她并不像朱齐猜测那样,是飞檐走壁进来的。

内官监的差遣条陈上写得明明白白:着铺床宫女王氏晾晒锦衾——今日阳光甚好,她是被派来晒被子的。

当然,“三不留”的宫规王二姐自是熟络无比——凡涉寝具、饮食、印信的东宫宫人,至申时三刻必得出宫。

但是,纵使董平和杨智元翻烂了那本出门登记簿子,也只会见到王二姐早已于申时一刻出东宫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