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元应
道袍青年扎着简易太极髻,身形高瘦面容方正,颇有些威严气度。
此人他稍有记忆,前世在景阳观中还曾打过些交道,若是没记错的话,应是黄眉道人的大弟子。
上一世可没有这种狱中救人的戏码发生,显然那矮胖狱卒已将话带到了黄眉道人身前。
道袍青年自出现后始终一语未发,见刘越目视过来,才向他微微点头,转头朝壮汉开口道:
“李牢头,已证实这确是我观中弟子,县尊那里自有我去说道。”
“哪里哪里,道长随时可以带人走……”
李姓牢头悄悄抹了把额间虚汗连连陪笑,这道人在他面前睁眼说瞎话连戏都懒得做,但奈何景阳观势大得罪不起,他又提前得了县尊大人的吩咐,此时哪儿还敢有二话,只忙不迭点头答应。
再说了,他本是县令的心腹,对看县丞出糗之事也并不介意。
看少年被操练的这幅惨相,他只盼景阳观那帮牛鼻子不要回头找他的麻烦才好。心底也不由暗恨起那姓周的办事不牢靠,抓什么人不好,偏偏被人找了道观的关系。至于自己早先得了的那些好处暗示,早已被其抛之脑后了。
惹不起你们,我躲还不成么。
……
金乌西落,红霞笼城。
刘越长发披散走出宁远城监牢大门,这是重生数日来他第一次见到这外面广阔天地。
若是再算上前世被困秘窟阵法中的时间,已有近半年了!
此时已是黄昏酉时,被映成赤红的亭阁屋棚间升起袅袅炊烟,街面上繁华依旧,行人往来如梭,商贾吆喝叫卖声不断。
想来,城中“雾鬼”之事暂时还未传播开来。
前世,他是在三个月后的大乱中趁乱破了枷锁,才得以逃出生天。而现在提前出狱,已算改变了冥冥中的命运牵引,却不知未来会有何影响?
遥望远处天际间挥洒的条条云霞,刘越心潮澎湃,一时目光痴然。
瞧着前面换了袭轻便麻服,沐浴在辉光中的清秀少年,李牢头心间忽的生出莫名错觉:这少年才刚出狱,明明还带着满身伤痕,却怎似有了一股绝然出尘之气?倒显得身后的他有了股自惭形秽之感……
他忙甩了下大头,苦笑着摒弃掉脑中这股荒诞想法。
“师兄,还烦请领路……”
刘越转头向着青年道人道。
青年道人耐心极好,只静静伫立在旁,并不催促,闻言微微一笑:
“好,师弟且随我来。”
又与旁边送行的李牢头打个稽首,领着刘越转身往后面街道行去。
一路上,两人俱是沉默以对,青年道人在狱中虽口口声声称他为观中师弟,但对这个莫名多出来的师弟至今一头雾水。
他今日原本在观中主持杂务,养伤在床的师尊突然唤他去县衙施压县令,来狱中接个人,说是观中流落在外的弟子。青年道人知其中恐有隐情,但他一向性情豁达,唯奉师命行事而已。心底虽有好奇,却并不贸然开口询问。
“敢问师兄如何称呼?”
见道人如此老成做派,刘越只得主动开口。
“……俗家姓张,师弟唤我元应即可。”
“原来是元应师兄。”
顿了顿了,他又问道:“我观师兄蹙眉不展,可是近日观中有事?”
“咦?”
青年道人大奇,他来狱中捞人,自然也是知晓了对方一些情况的,不过他转眼又一想,这少年都能从狱中托人来给师尊传话,想必也是有些手段的。
只是不知,那传话之人给师尊说了什么话,竟连自己也避开了,他只听到那人说出“玉羡”两字,便被师尊喝止住。
元应苦着脸叹息:“师弟你不知,最近观里……”
刘越脚下不停,抬首目视作倾听状。见他这番姿态,元应道人心下苦笑,只得继续说下去。
按元应所述,最近半月,城中不知为何出现了阴邪鬼物害人之事。
仅他所知的,已死亡失踪了十数人之多。
前几日,景阳观观主黄眉道人应县尊所求亲自出手诛邪,却落了个伤重而归,如今已然卧病在床。
现在观中对那鬼物所知不多,只知是夜间有诡异雾气涌现,雾气中鬼影憧憧。那鬼影能以声惑人,而人一旦入了那雾中便绝无逃脱之能,殊为可怖。
眼下观中只暂作“雾鬼”代之。
此事在城里某些高层中已悄然传播,颇有些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元应道人愁眉紧皱,言辞间心情郁郁,他虽是正式在册道人,这几年却也只跟着师尊学过些凡俗功夫,哪曾见过此等超出常理的骇人鬼怪。
想到连深不可测、无所不能的师尊都被那鬼物所伤,内心更是有些茫然无措,只是在少年面前尽量掩饰了几分。
刘越一眼瞧出了元应重重心事,却并未开口劝慰,他当然知道,那所谓的“雾鬼”是怎么一回事。
内里却暗松了口气,目前看来事情发展还未偏离前世的轨迹。
……
大牢在小城西南角,和景阳观隔着数条街巷。
天未暗时,两人便来到了一处半旧道观前。
道观坐落在一条巷子深处,从外面望去,巍峨大殿间古松高耸茂竹成林,显得颇为幽静雅致。
刚入得观门,一个十来岁的小道童提着扫帚从门内闷头奔出,差点撞到元应腰上,元应道人身形微晃,一手将道童肩膀轻轻拿住。
“大师兄回来了!”
道童梳着双头童子髻,着一身下摆快拖地的宽大素色道袍,被稳住身子后仰着头冲元应笑道。
“大师兄!”
“师兄回来了!”
不大的庭院里三五个小道童正无精打采地清扫着枯枝落叶,闻声纷纷朝元应道人招呼,继而又好奇打量起他身后的陌生少年。
元应笑着点点头,低声向刘越道:
“师弟且先随我来。”
刘越点头应是,目光古怪地掠过眼前的道童,紧随至元应身后。
两人绕过天尊殿去往后院,才一进门,刘越忽然脚步停顿,只见内院角落处的一座白色玉台上,突兀地现出数片巴掌大的黑色污渍,正隐隐散发着诡异的阴凉气息。
见他目光紧盯着那玉台,元应道人忧心道:“好教师弟得知,前几日师尊夜间伤重归来,被一只鬼物尾随至观内,我们使出了观中宝物,还伤了两位师弟才险险将其灭杀。”
似乎又想起了那夜的凶险,元应面上闪过一丝后怕之色。他却不知,此刻刘越的心中已骤然起了波澜,方才他一踏入这后院,迎面便有一道黑色气流自那玉台处迅疾而来钻入自己的眉间识海,快到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就消逝不见。
再看身旁道人的神情,似乎对此一无所觉。
他顾不得回应元应,赶紧凝神内视,识海中的铜灯依旧静静浮在雾气中,并无丝毫异样。
“不对……”
内视片刻后,他正打算退出,却陡然发现凹形油盘的底部多出了浅浅的一层透明气流,那气息几乎微不可见,在油盘底部缓缓盘旋流动,似乎随时就要散去。
刘越心中一动,莫非这气流便是刚刚那道黑气?看其在油盘中的模样,似乎成了这铜灯的燃料?
正探寻间,元应已将他带到了一处石阶旁的房舍前,轻轻敲了敲门,低声道。
“师尊,弟子已将……刘师弟带回观中。”
“让他进来……咳!”
过了数息,伴随着几下咳声,屋内才传出一个苍老嗓音。
元应小心推开房门,冲他轻轻点头。刘越只得暂且放下识海中铜灯异变之事,目光往房中扫去,厅堂里陈设简陋质朴,仅有松木材质的一桌一柜及几条小凳而已,挂在后面墙上的几幅装饰字画都显得颇为随性,似是主人即兴所作。
小心跨进房中,刘越一眼瞧见了右边矮榻上半躺着个满脸皱纹的消瘦老道,其眼窝深陷颧骨高突,须发皆呈雪白,唯有一对两寸吊角长眉却是奇异的鹅黄色。
听见脚步轻响,正闭目养神的黄眉老道蓦然睁眼看向刘越,幽深浑浊的眸中精光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