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脉
盛絮在冷硬的雪地上醒来。
天已蒙蒙亮，铅灰色的天空阴沉沉的。身上的血已经干涸，凝固成一块块暗褐色的血斑。
盛絮支起身体，失血带来阵阵晕眩，她闭目缓了一刻，扶着树木起身，踉跄着向山下走去。
越往山脚走，路越平坦。
穿过连成一片的麦田和僻静的荒地，青砖灰瓦，高高耸立的门楼上，“罗化镇”三个金色大字，在熹微的晨霭中，耀着灿金的光。
天光大亮。
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两侧林立着大大小小的铺子摊位，挑担工，小摊贩，赶集的，馄饨，烧鸡，卤货，吆喝声，叫卖声，人流如织，热气腾腾。
这是盛絮第一次来镇上。
饥肠辘辘，街口馄饨铺子涌出的滚滚热气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盛絮饿得头晕眼花，漫无目的向前走。不知怎么，今天街上有很多马车，盛絮跟着车马人流，没多久，一座肃严的校园轮廓出现在眼前。
罗化镇第一术法高中。
盛絮读着大理石碑上的鎏金大字，恍然大悟。
是了，今天是术法高中招生选拔的日子。
术法高中，交费入学制，但若是不能交足学资，还有另外一种途径，若资质较佳，能通过入学血脉测试，就可以全额减免学费。
入学血脉测试分为五个等级，从高到低分别为S级稀有、A级优秀、B级良好、C级中等和D级差。只有血脉达到C级及以上的学生才能获得珍贵的免费入学资格。
盛絮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她现下无处可去，不如去术法高中一试。若是能幸运入学，学生可以食宿全免，对于现阶段的她真是瞌睡时送枕头。当然，若习得法术，从学校毕业后也算有了一技之长，将来谋生会比普通人轻松得多。
测试报名处前人头攒动。盛絮站到队尾，放眼一看，黑鸦鸦的队伍如一条长龙，在开阔的校门口空地前扭成盘曲的S形。
而队伍的尽头，校门口前，一张长桌，红绒绸布，汉津词典那般厚的线订册子，墨水和羽毛笔，大理石基座上托着一块浑圆透澈的无色水晶。
长条桌后，须发皆白的白胡子老头正颤巍巍戴上圆镜片金属镜框眼镜，鼻托往上一拱，手里拿着的羽毛笔蘸足墨水，中气十足的一声：“下一个！”
盛絮抻着脖子探头去看，这一看，竟在队首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她弟弟盛源和小跟班赵雄！
他们两个怎么来了，难道也是来测试血脉上高中的吗？
队伍一点点向前行进，很快轮到两人进行测试。
盛源殷勤地卷起袖子送上前，忐忑地伸出右手食指。
队尾的盛絮也微微提起心神。
只见白发老头抬手，虚空一划，盛源食指瞬间破开一道小口，缓慢渗出一滴血珠。
血珠在水晶中消融，无色水晶底部瞬间涌起血红的光，光芒点点上浮，血色纹路向上蔓延，直至没过血脉石三分之一处才缓缓停下。
白发老头见状很是满意：“不错，血脉C级，准予入学！”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羡慕的惊呼。
盛源先是一愣，随即狂喜：“真的？选上了？！所以我选上了！我居然选上了！哈哈哈哈，这就是天选之才！！！”
盛源又跳又叫，兀自沉浸在泼天的喜悦中。赵雄忙不迭从他身后挤出半个身位，近乎虔诚地望着负责测试的白发老人：“考官老师，您看我呢？”
白发老头如法炮制，割了赵雄一滴指尖血，血入水晶，依然是殷红的颜色，只不过颜色较之盛源的有些深，只堪堪没过了水晶底部。
白发老头眼皮一掀，语气毫无波动：“血脉普通，D级，不予录取。”
赵雄像个泄气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他回身离开队伍往后走，冷不丁一抬眼，和队尾的盛絮正好视线相接！
盛絮一惊，赵雄已经指着她大叫起来：“源哥！你姐姐！我看见你姐姐了！”
盛源眯着眼睛，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低声喃喃：“运气真好，居然没被山里的野狼咬死……”
“你说什么？”赵雄问。
“没什么。”盛源一笑，朝着队尾扬声大喊：“姐姐，来参加测试怎么不告诉弟弟一声？我看到你了，别藏了，弟弟我正好排到位置了，怎么还不过来？”
“快来吧，一会儿后面的人该着急了。”他扬起灿烂的笑容，像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
眼底深处，却有丝丝恶意蔓延，淬了毒的花缓缓盛放，张开口器，等待吞下无知的猎物。
盛絮扬眉，从队里走了出来。
测就测，谁怕谁？
如果通过测试，进了学校，正好解决那桩该死的婚事！
如果没通过测试……哼，跑呗，就凭他们两个，还能抓得住她？
主意打定，盛絮来到队伍最前方。
盛源一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有古怪。
盛絮心里突突，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深吸一口气，面色如常上前，伸出指尖。
白发老头手一抬，一道微不可察的细风卷起的风刃割破她冻得僵硬的手指。食指瞬间破开一道小口，缓慢渗出一抹红色，不多不少，正好一滴。
血液滴落，如水入海，瞬间在水晶上消融。
这一次，无色水晶如干涸的泉，一丝红光也没有冒出，水晶黯淡如死鱼眼珠，不仅如此，水晶表面突然浮现极浅的蛛网状裂痕！
白发老头脸上出现了凝重的神色。
“血脉等级……零？”
盛絮一怔。
“哈哈哈，零！”赵雄的嗤笑引得人群骚动。
盛源摇头，似是叹息：“看来，姐姐连给王二麻子暖床都不配呢。”
这不可能。盛絮死攥着拳头。
这绝不可能！
每个人从出生起，身体就在每时每刻从外界吸纳灵力，就算再贫瘠的地方，再废材的资质，整整十二年，哪怕每天只积累一滴，灵力也绝不可能是零！
如一道惊雷划过夜空，盛絮脑海里猛地浮现昨晚的异象！
莫名的滚烫，剧烈的痛楚，霜狼利齿下的死里逃生，这一切的一切，唯一可能的就是——那颗在盛源面前被捏着下巴强行吞下的果子！
果子有问题！
那一瞬间，盛絮目光冷冽如锥，眼中压抑着野兽般的凶残和嗜血的暴戾，滔天杀意有如实质牢牢锁定盛源！
但盛源似无所觉，迎着盛絮杀人的目光咧嘴一笑。
“姐姐瞪我干吗？哦，我明白了，一定是姐姐心心念念想上学却没有资格，弟弟我却有幸被选中，心里一时失衡罢。”
“既如此，弟弟我有个绝妙的主意。”少年嘴唇一张一合，“姐姐可以做我的陪练。”
“弟弟我啊，正好缺一个，活，靶，子。”
用最无害的语气和无辜的眼神，盛源故意提高嗓音，“若是姐姐愿意，我便支付给姐姐每年一金币的酬劳，巧了，父亲给我十金币学资，可以买姐姐十年。对了，这十金币，姐姐应该不陌生吧？毕竟姐姐任性逃婚，父亲母亲还不知道怎么发愁应付王家，我这么费心隐瞒，姐姐可不要太感谢我。”
盛絮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赵雄急得拽他袖子：“你让她进学校？万一她学会法术怎么办？”
“学法术？”盛源阴恻恻地，“就凭她一个废物？我碾死她比碾死一只蚂蚁简单！”
赵雄顿觉释然，哈哈大笑！
“姐姐意下如何？”
盛絮盯着他，突然笑了。
“为什么不同意？这可比外面辛辛苦苦才挣几个铜分的营生划算多了。”
那颗果子的秘密，想必父亲知道，母亲知道，她这个亲爱的弟弟，也知道。
全家，只有她这个唯一吞下苦果的人不知道。
但想从他们嘴里撬出秘密，难。
术法高中是个机会。
待她学会法术，强横的实力下，多硬的嘴巴撬不开？
她亲切地握住他的手，莞尔一笑。
“多谢弟弟，我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