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枭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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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泰山仙子

白云观的后殿,称为月殿。殿后方就是高崖,明月之夜,泰山派的仙子们会在高崖上望月舞剑,如在月宫之中。

要进入月殿之中,除高昂的入场资费外;不仅需要特制的紫檀木信牌作凭证,还须当场赋诗。

武判官早为他们准备好信牌,但若说赋诗,朱温和田珺都没那个本事。

好在兰素亭才思敏捷,援笔立就,用簪花小楷在素笺上题了首以白云为题的五绝。

离合随日月,聚散变古今。

居高身自洁,永伴世人心。

读完此诗,守门的道姑不由拊掌称叹:“此诗疏雅天真,平淡中自有我道家韵味。水汽随日光升腾成云,聚散之间,岂不是正如人生与世事。而‘月殿’的月字又巧嵌其中。”

“即席而赋,有如此才气,这位郎君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文采风流,未来可期。”

兰素亭微微有些羞赧:“仙子谬赞了。”

朱温贴着田珺耳边低声道:“这诗好是好,只不过‘云从龙,风从虎’。没把你写在里边,看来某人压根不是什么小龙女,果真是头母老虎。”

“‘青龙’的名号是寇帅亲自给我的!‘白虎’是安仁义那厮,而且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姊妹,他姊姊妹妹是不是母老虎。”

“你是大中十二年生,干支戊寅,属相虎。还说自己不是母老虎?”

两人在一边小声对话间,朱温猛然发现田珺其实年纪并不大,今年才十九岁。也不知再过几年,能不能变聪明些?

田珺气结,不由十分后悔告诉了朱温自己的出生年份。

越过门厅进到月殿当中,但闻丝竹悠扬,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兰草香。殿内装饰素净,自有道门的品味格调在其中。

月殿以七星灯照明,墙上挂着许多名家字画与仙女图绘。正面是碧霞元君的神像,供奉着线香和蔬果。

入殿的贵客,都在用香熏过的草蒲团上做出打坐的姿态。殿内没有高桌,只有些矮几,正适合蒲团上的客人享用酒馔。

殿内温暖如春,入殿之人都脱下了大氅和外套。又因为道家清净之地的缘故,所有人还必须沐足换鞋,田珺换了一双木屐,并在朱温建议下,取下了木屐的前齿。

“什么破地方,连椅子也没有……”田珺话未说完,就被朱温捂住了嘴。

兰素亭轻道:“珺姊姊,其实椅子是本朝才普及的。开国时候,连王公贵人,都是席地而坐。”

“这样?”田珺将朱温捂她嘴的那只手推了开去。

她算是长了见识:“但也两百年了,这地方还不给人椅子……”

“不然与别处有何不同?”朱温道:“为什么许多名流豪士,不去扬州,反而要来泰山这么荒僻的地方一掷千金……”

然而殿内许多男客,已一阵阵艳羡的目光攒了过来,眼睛都直了。

他们在蒲团上窃窃私语。

“怎么还有带娘们儿来月殿的?”

“完啦,瞧过这双大脚,本郎君这辈子再喜欢不了三寸金莲了。”

朱温听见这话,也不由瞅了眼田珺的一双脚儿。

田珺个子一点不比他矮,脚自然是小不到哪里去的。

然而这双脚的脚型实在无可挑剔,脚踝如丸,足弓似月,肌理光泽如丝缎。

趾甲上素净没有半点涂饰,但天然的玉色,已能压过最美的蔻丹。

取掉前齿的木屐,令这双脚轻轻地踮起,好像要乘风飞去的天鹅。木屐上紧紧勒着足背的牛皮带,更令肌肤上青色的筋络纤毫毕现。

朱温陡然发现田珺的脚其实一点不黑,比起她的脸和双手都白皙许多。

这张英气天成的脸,配上小麦色的肌肤固然有异常的健美。但田珺的皮肤底色恐怕并不深,只是不怎么耐晒罢了。

另一个证据就是解下罩衫,上身只留下齐胸襦裙之后,露出的一对玉山似的香肩也比脸脖白不少。

滑溜的美人肩,深陷到能注水养鱼的锁骨,勾人心魄之处也不比天鹅般的脚儿少到哪里去。

有些贵客身边已有泰山派的女冠子陪酒,可看见朱温身边的大美人,他们只觉酒和“仙子”都不香了。

“这样的脚儿与大长腿,这样的身段。再配上这样嫌弃人的傲岸眼神。若让咱娶了她,宁肯少活十年。”

“十年?让小生少活二十年也心甘情愿!”

“这样的尤物,老子恨不得日日夜夜,抱着她这双脚,亲上一辈子。”

“就是给她在我脸上踩,都能飘飘欲仙。”

“那小子哪来这么好福气,竟抱到这样个绝代的美娇娘。”

“小白脸呗!可叹世上佳人都是以貌取人,欣赏不了咱哥几个的才学与内蕴……”

朱温贴着田珺耳朵低声道:“看来我之前所说,也不全对。在有些男人眼里,你大约比我师妹好看。”

一双大脚走路时,竟也步步生姿,仿佛履云而行,踏花而至,着实出人意料。

何况大脚连着的那双长腿,又是那样地结实匀称,无可挑剔。

田珺无言以对,身为一位纵横沙场的巾帼英豪,别人若是欣赏她脸蛋美貌也就罢了,用这样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她的身材,评头品足,反而让她冒火。

朱温牵着田珺手掌坐到那几人边上去:“几位兄台,私议他人家眷,怕是不太好罢?”

“家眷?”一位书生打扮的青年男子道:“这位娘子是你妻子?”

朱温惬意抓着田珺纤美的手掌:“未婚妻,与过门的妻子差别应当不大。”

来之前他嫌手感不好,用修脚的小刀把田珺手上练枪留下的茧子,精精细细地磨得干干净净,如今手儿捏着特别软滑。

收钱办事,田珺也只能没好气地点点头,算是默认。

周围嘘声一片。

“那你不在温柔乡里呆着,还来此间作甚?”一位三十上下的虬髯汉子问道:“对了,你别看我,我家里可没有这般好娘子。”

“陪阿弟见见世面。”朱温目光淡淡投向一边的兰素亭。

众人目光纷纷投过去,只见兰素亭垂首低头不语,皆露出恍然大悟神色:“这位小郎君如此年少怕羞,没个哥哥带着,又岂敢来这风雅之地?”

“尊夫人真是通情达理,也不阻拦,只是自己跟了过来。”

“娶妻娶贤。”朱温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我当年看上她,就是爱她贤良淑德,与容貌、身段,没有半点关系。”

这话顿时酸得众人只想将酒杯扔到朱温脸上。

有人问道;“敢问一句兄台尊姓大名?”

“不才姓秦,单名一个彦字。至于我阿弟,你们可以叫他秦小郎。”

“秦彦?”另一人讶异道:“我听说草军王仙芝盟主麾下,也有个秦彦将军……”

“同名同姓,叫这名字的可多了。”朱温想,这时候秦彦会不会突然打喷嚏。

正在此时,钟磬之声忽作。朱温连忙道:“噤声,仙子要登台献舞哩。”

月殿中央有一座高台,是泰山派最有容貌才艺的仙子们献技的地方。

大殿分为两层,第二层由楼梯可上,只有大殿边缘一圈。若是极尊贵阔绰的客人,可以上到二层,在小间当中俯瞰中央的表演。在里边无论做什么,也没外人看得见。

一队女冠子翩若惊鸿,沿着素色毯子络绎而上,有人背剑,有人抱琴,容貌均属妍好,领头之人却以轻纱遮了容颜,看不清面目。

泰山派的婢女们一个个衣饰绚烂华美,女冠子却都是淡净风格,齐腰长发插寒玉簪,轻纱道袍外披烟罗帔,淡妆素履,真似乘山风流岚而来的仙子。

不少男人们的目光仍停在田珺身上,但随着弦歌声起,众人的精神渐渐都汇到高台当中。

只见为首的女子穿了双大红缎子白绫高底鞋,托得身姿越发高挑。

相从众女,有人抚琴,有人弹琵琶,有人吹笛,有人舞剑,皆是给为首的仙子作陪衬。

曲声悠悠,仙子漫漫舒展双臂,忽然间如烟轻罗甩将开来,衣袖舞动,似有无数飞花飘飘荡荡,凌空而下,一瓣瓣牵出幽香不绝。

吹笛之音渐急,身姿亦舞动得越来越快,如玉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身段说不出地凹凸有致。

场中似有流光飞舞,轻纱衬托之下,她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

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裾时云欲生。

乐舞翩然,既有凌尘的仙雅,又有勾人心魄的幽魅。

为首女子仍未摘去面纱,但她缥缈的舞姿,面纱微微扬起露出的樱桃小口,已令看客们为之心醉。

忽地有人低声道:“是绰影仙子!”

“泰山派仙霞五奇之首的绰影仙子?她的乐舞不是向来作为大轴,怎么今天一来就……”

“并没这个规矩,绰影仙子登场,向来没有固定的时候。有时几个月也见不到她出来一次,也有人仙缘好,初次进月殿便能一睹仙容。”

朱温对一旁的田珺道:“你不是恼那些人胡乱盯你么?这个女人面纱都没摘,一下就把你的风头抢去了。”

田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会方道:“我没听说过什么绰影仙子。”

“有人说她是天下第一美人。”朱温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对田珺道:“我是不信的。”

“为什么不信?”田珺疑惑道:“因为没有眼见为实?”

“不用看,即使是西施和本朝的杨贵妃,在我眼里也不过那样,纯被训练出来取悦男人的美色罢了。王昭君为国安边,倒是个人物。妲己听说也是一代女中英豪,却被周朝抹黑了。”

田珺愣了好一阵,才明白朱温的意思:“你这番离经叛道的话,绕了好大一个圈,似乎在夸我?”

“你如今是我夫人,我不夸你夸谁,你这蠢丫头。”朱温翻了个白眼,对田珺延续着好话只说半句的风格。

田珺咬了咬银牙才克制住当场揍朱温的冲动。

一阕舞罢,绰影仙子脸上轻纱飘摇而落,场内如被迷离的月光所充斥。

一阵窒息般的寂静之后,疯狂的呼声充斥了全殿,不计其数的红绡与缭绫落向高台,汇成一场瑰丽已极的锦绣之雨。

兰素亭轻叹道:“香山居士白居易诗里的‘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就是如此罢。”

朱温只是微微颔首。

这位绰影仙子,仅论样貌确属人间绝色。

她既有清雅秀致,无可挑剔的五官,又有迷蒙如烟似雾的神秘气质。

她的仪态端庄而不乏温婉,既高贵典雅,又显得我见犹怜。

但朱温始终觉得她缺些真正仙子的清冷高华,更乏“经霜自有凌云意,勿做依人媚骨花”的内蕴。

美则美矣,在自己眼里却似个精巧无瑕的花瓶。

当然,要求一位风月场里的“仙子”达到上述标准,也未免太难为人了。

“怎么,阿哥似乎对那位绰影仙子不太在意?”兰素亭扯了扯朱温的衣袖,轻声道:“我可都有些心动了。”

绰影确有着一张连女人看了都要心动的面庞,简直是被女娲娘娘用芳唇亲吻赐福的造物。

“如果只是想看一张好看到不用上妆的脸,我可以照镜子。”朱温全不害臊。

兰素亭听了之后,仔细端详朱温脸庞:“说得也对。”

“你怎这么无耻?”田珺狠狠在朱温手上揪了一下。

她算是稍微长了点心眼,知道如果揪腰眼的话,半途中就会被朱温狠狠攥住。

“几位在说些什么呢?能否也说给绰影听听?”

一个极清雅婉转的声音蓦然响起。

田珺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朱温抓住田珺的手,快速在上面写了“密道”两个字。至于田珺能不能理解,就不关自己事了。

绰影不是振衣盟主王仙芝,当然没有缩地成寸一般的身法。她突然从高台上消失然后出现在几人身边,无非是台上有条暗道罢了。

这是朱温小时候为了搞清楚幻术的原理,藏在戏团的幕后偷瞧到的知识,当然结果是被揪出来,挨了一顿胖揍。

“在说仙子风华绝代,举世无双。”朱温从容自若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