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知己
“额,柳小姐。”
柳妙莹看着姜维有点狼狈慌乱的样子,嫣然一笑:“将军今天倒是好兴致,也来此处踏青?”
姜维紧张地挠了挠头,鬓角和脸颊都在滴着水,赶紧粗略擦了擦,说道:平日军务繁忙,今日难得空闲,故外出一游,不想竟在此遇见小姐,有些失礼了。”
柳妙莹笑道:“妙莹也是看今日天气宜人,外出郊游,不期在这里遇见将军,这是有缘。”
姜维觉得柳妙莹就带着一个婢女就敢出来,很是不妥,忍不住说道:“柳小姐,成都虽为国都,但荒郊野外,目下可能也有些山贼盗寇。
姑娘相貌娟秀美丽,恐遭觊觎,这身边就带了几个婢女,实在不妥,还是要小心些。”
话没说完,便觉得这话有些不妥,心中懊恼,自己怎么不委婉一点。
“将军所言有理,然今日这春光很好,实实不舍,小女子并不想这么快回去。”
柳妙莹听到姜维言语中对她的关切之情,心中不由得有些高兴,又问了一句。
“既然将军担心小女子的安全,何不陪同小女子品茶、踏青?”
姜维闻言愣住了,她是在邀请我陪同她吗?可这野外踏青,孤男寡女对她名声是不是不好……
但转念想到柳妙莹是柳隐族妹,视如亲妹一般,若是因为自己几分顾虑,万一人家遭遇不测,便无颜面对柳隐了。
柳妙莹看着姜维犹豫纠结的样子,只道是他不愿意跟自己相处,心中略感失望,于是幽幽说道:“将军若有要务,妙莹也不敢强留,请自便!”
姜维闻言,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不不不,我……愿意陪柳姑娘!”
柳妙莹眼睛一亮:“将军说愿意陪我?”
姜维自觉失言,只好解释道:“姑娘是休然兄族妹,维自当全力护卫姑娘安全。只是我姜维陇西边塞出身,这些风雅之事,实在不算精通,品茶只怕品不出什么好的……”
柳妙莹闻言噗嗤一笑,看着姜维紧张又有些狼狈的样子,安抚道:“姜将军陇西大族出身,又通康成公之经学,岂会不知风雅,肯屈尊相陪,小女子已经倍感荣幸了,将军这边请。”
随行婢女早已摆好桌案,备好茶具,退去一旁。
姜维坐在案旁,看着柳妙莹煮茶、配茶,举止十分优雅,细嫩的脸庞在茶香之中更显魅力,只觉得有些局促。
“听说将军因为历城之战的失败,受了陛下的申斥和惩处。”柳妙莹嘴上说着,手里调制茶水配料的动作也没有停,“胜败乃兵家常事,将军切勿将此事放在心上。”
姜维听柳妙莹说到战事,终于不再局促,点头道:“此战,我虽然不是主攻部队,但毕竟临阵应变上,有欠考虑,这惩罚受的也不冤,何况也只是罚了些俸禄,陛下已经十分宽仁了。”
柳妙莹应和了一声,其实听柳隐说起了前因后果,她心中倒也清楚。
历城战败的主要罪责基本就在马岱一人身上,刘禅对姜维和马承的惩处,更像是在分担马岱的锅,以保全这位战死老臣的最后颜面。
眼下姜维和马承都认下了这个惩罚,那么以后陛下肯定会想别的办法进行补偿,也算是个好事。
调制好了茶水,递给了姜维一杯,说道:“这是休然兄长特意为小女子准备的皋卢茶,将军不妨也尝尝看。”
姜维接过来茶,缓缓喝了一口,苦味蔓延开来,随即就是一股茶香,不由赞道:“此茶香气浓郁,入口虽苦,稍时便有甘甜之味,确是上品。”
柳妙莹见姜维夸赞有加,心中高兴,笑着说道:“这茶乃是西川地区出产的上品,寻常时候难以获得。”
姜维又喝了几杯,更觉得这茶叶的珍贵,但心中却突然有些悲伤起来。
他想到了年迈的老母,就是个喜欢喝茶的人,只是在天水那边,茶是不容易获得的东西,现在他入川之后,成都、南中一代听闻很多茶饼出售,可惜却不能侍奉老母跟前了。
柳妙莹见姜维突然沉默,面上出现忧伤之色,赶紧回想了一下自己有没有说错话,随后便是小心地问道:“将军何故做此忧色,莫非是想起了什么人?”
姜维心中难受,也想找个人说说话,只好吐露心事:“柳姑娘心思缜密,我也不好隐瞒,你有所不知,先父早年死于羌乱,全靠家母含辛茹苦,抚养姜维长大,慈母之恩,未敢忘却。
八年前,得丞相赏识,为大汉效力,却因姜维一时不慎,令家母留居冀县,陷于敌手,母子分离。为人子,不能尽孝于家母膝前,常有愧疚。”
柳妙莹闻言亦有所感,所谓父母在,不远行,游必有方。如今母子分离,姜维又是极其孝顺之人,岂能无动于衷?
她正要出言安抚,却听得姜维继续说道:“家母常教导我,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有一番作为。维研究经学,苦读兵书,也是为了成就功业,他日不负慈母殷殷期盼,亦能光宗耀祖。只是如今也不知家母是否平安,内心难安。”
柳妙莹闻言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姜将军乃至诚君子,舍公就私,非汝所为;舍私就公,心有不忍。长期以往,虽铁石尤碎,怎能长久?将军可愿意听妙莹一言?”
姜维心中苦闷,在柳妙莹面前吐露大半,心中已经好了很多,对她已经深有好感,于是说道:“姑娘有话,尽管明言。”
柳妙莹正色道:“姜家乃陇西望族,姜老夫人将你抚养长大,自然希望你德行出众,尽孝膝前。
可是,大丈夫在世,志向当如滔滔江水,奔流而下,如今天下三分,正是将军这般人才建功立业之时。
他日若能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将军衣锦还乡,光耀门楣,再赡养老母,上可报国,下可尽孝。既不负先祖忠贞之志,又可全身后的名。此乃忠孝两全,望将军慎思之。”
这一番话语,直击姜维的内心,说得他怦怦直跳,一股壮怀之情油然而生,眼前这位女子简直是自己的知己。
柳妙莹嫣然一笑:“以小女子之见,老夫人在天水不会有危险。”
这一句话让姜维眼前一亮,像抓住了一根稻草一般,急忙问道:“柳姑娘何以如此笃定?”
“我听说,新的天水太守是鲁芝?”
“正是!”
“将军,小女子虽身居闺阁,但也听说这个鲁芝少年丧父,孤苦无依,流落他乡,是个德行出众之人,他与将军早年经历有所相同,自然不会为难老夫人。
何况留着老夫人,也是曹魏对将军的警告,一方面可展示他们宽大爱才的诚意,一方面也可以瓦解甚至动摇将军为大汉效力的决心。故而,我料定鲁芝以及魏国人不仅不会为难,还会好好地恩养老夫人。”
姜维仔细听完,再细细思考,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来到蜀地近八年,到底是当局者迷,始终担忧母亲的安危,却从来没有从理性角度分析过,今日柳妙莹寥寥数语,将此间的利害关系说得如此透彻,给了他一剂定心丸。
想到此处,姜维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感激,拱手道:“姑娘金石之言,解我心结,我姜伯约不知当以何为报。”
柳妙莹俏脸微红,喝了口茶掩饰了一下,轻声道:“姜将军不必如此,你不过是当局者迷罢了,望将军他日能有大作为,小女子我今日这番言语也就不算白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