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62章 痕迹
我沉默良久,目光缓缓落在指尖那抹火痕之上。
它仍未熄灭。
可我知道,那火焰已不属于咒术,也不属于我。它像是一道早被玖昀埋下的“书尾印痕”,随我走到此处,只为燃尽最后一页。
璃瑜走上前,伸出手掌,神情肃然:“这印不该由你保留。它必须交由人界主守,由魂律监守者封于文骨之塔,世代守护,永不启用。”
我看着她那张神色清冷的脸,许久未语。火痕微颤,在我手中跃动了两下,却没有化作咒印,只泛出一抹极淡的冷红,像是墨笔悬空,不愿再沾魂纸。
“它交给我。”
我的声音不高,却坚定。
璃瑜一愣:“你说什么?”
“这笔,是我接的。”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我应对它负起最后的承诺。”
“你疯了。”她神情有些激动,“你体内火痕未净,若与归裁印结合……你魂识会直接断篇,连命咒都救不回来!”
我轻轻抬起手,那道焚痕已在皮肤下沉入骨印,宛如一道古老碑文,被铭刻于识海深处。
“我不会落笔。”我低声说,“我答应她——我不会再写。”
璃瑜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收回手掌。那一刻,她眼神中的寒意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否认的悲哀。
她知道,她拦不住我。
“让我来加固印魂。”苏雁忽然上前,手中浮出一缕灰色微尘,那是她魂体曾与书灰咒融合后,残留的一缕魂页之力。
她将那抹灰尘轻轻拈起,点在归裁印尾部未封之符点上,灰火缓缓没入印笔之内,一道仿佛来自“旧篇终尾”的古老气息顿时浮现,沉重、冰冷、又带着不可抗拒的咒魂律力。
“我注入的书灰之力,只能封存这印三十年。”她看向我,语气坚定,“若三十年后你仍未落笔,那便将它送回天师府,交由印阁自毁。”
我没有应声,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将那笔收入怀中。
它沉得出奇。
不像咒器,更像是一段……从未真正诞生的笔魂,永远停留在“准备写下”的那一刻。
我们收拾好残页,准备撤出雾骨层。刚一转身,却忽觉空气中一阵极不自然的温度骤变——那不是冷,也不是热,而是一种来自命咒核心的“魂火潮汐”。
呼——
一阵无声的风从塔底深处涌出,灰烬随之漂浮,整座囚层的墙壁竟泛起一层淡金色火纹。那纹路非焚非燃,更像是一篇已被烧尽的“命文”,在强行进行最后一次回读。
“命书界……开始异动。”璃瑜回头看我,眉心浮现咒光,“它感知到了归裁印。”
我心中一沉,立刻明白了——这不是我们引动了书界,而是书界,在试图“回收”那段它自己都惧怕的“尾章”。
咚——!
塔壁深处响起一声钝响,如万卷书册齐声坠地,又如千万魂笔自识海崩裂。我感觉自己的火痕忽然颤动了一下,一缕未曾燃尽的魂页之火自掌心浮出,化作一句句未写完的残语,在空中飘散。
【书既残,不可裁。】
【裁既归,不可返。】
【命起灰页,止于裁笔。】
苏雁大惊:“它要反噬你!快走!”
璃瑜也不再犹豫,一手拉住我,另一手飞速挥出咒阵,将我们三人身形强行转移至囚层出口。一路上,墙面上的咒文开始反向回流,仿佛有某种古老意志,正从塔底苏醒——
它不是活物,不是魂识,更不是机关。
而是整座命书系统在自行纠错。
它试图“吞掉”归裁印。
我们跌入命塔上层时,整座塔身骤然震颤,似有无数未完之命,在塔脉中反复回响。我听见耳边浮现一道低语,极其古老,近乎无人能辨,却熟悉得让我心惊。
那是玖昀的声音。
她在命塔里说的最后一句。
“这笔……不是为写,而是为停。”
命塔之外,天光并未如常升起。
那是一种异样的灰白,不带温度,不含生气,如同一本残破的旧书被人强行翻至末页,却迟迟不肯落下句号。整个命书界外围——在命轨记录之外的边缘地带,浮现出一道又一道被古代笔者擦除的“命渊之口”。
那些不该存在的地带,曾是命魂轮回的废道,被咒印封锁多年,从无一页得以逃出。可如今,却仿佛被某种远古的气息唤醒,一道道虚空的缝隙,自界壁之下悄然裂开,像是书页因承受不住裁笔之力而自行撕裂,发出低沉、扭曲的破响。
苏雁站在废塔之顶,望着远方天际升起的一道灰焰柱,脸色愈发凝重:“你们看那边——命渊的口子开了。”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城西的雾岭处,浮现出一道接连撕裂的“咒页裂痕”,魂火残页如潮水般涌出,在空中燃烧着,化作无数虚影般的魂体,那些魂没有名字、没有书轨,却生出了仿若怨念的低语,游走在人间街巷之间。
它们像是曾被命咒裁断的词句,如今自灰页深处挣脱桎梏,要向这命书界,讨一个“归页”的资格。
“未书魂体已进入现实界域。”璃瑜眼神冰冷,唇角一抖,几乎是咬着字说出来,“这不是命咒失控……这是灰页共鸣。”
我心头一沉。
这个词,我曾在玖昀最早的旧残册里见过一笔带过。
那是一种命界最危险的现象——当过多被强裁的命魂碎片聚集于咒界边缘,它们便会以“未写之页”的形式重新聚合,彼此发出共鸣,最终撕裂主轨系统,重塑一种“无主之命”。
璃瑜收回目光,神情空前凝重:“如果再不阻止,共鸣会引发命界回卷,到那时,无论活人还是魂者,都会被卷入初书态,变成咒火未定的散页体。”
“也就是说,我们都会变成——被书前的状态?”苏雁低声问,话语中已带上颤意。
“比那还严重。”我缓缓开口,盯着天边被魂火灼穿的裂隙,“我们会失去所有书写痕迹……甚至包括存在本身。”
那一瞬,我感到掌心的归裁印悄然跳动了一下,如一位清醒的梦中笔者,在黑夜的书桌前,默默翻开自己从未敢写下的那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