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暴雨（9）
圣玛丽号上。
当内克的建议被大副卡尔顿中校毫不犹豫地拒绝之后，甲板上顿时陷入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沉默。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气息，仿佛连海风都停滞了。
劳伦斯准尉走后，失去主心骨的水手们不由得低下头，目光躲闪，没有人敢出声反驳，甚至没有人敢抬头直视卡尔顿的眼睛。
包括约翰、内克和木匠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也皆是无言。
事实上，在迪亚斯上校担任圣玛丽号舰长之前，卡尔顿中校就已经在这艘船上服役了。长达十余年的军官生涯，让新老水手们习惯了他的存在，也习惯了他的权威。
他们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压迫中，学会了顺从与沉默。
卡尔顿站在甲板中央，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冷峻地扫视着众人。
他从人们的表现中找回了自信。
是的，一切罪魁祸首都是那个该死的劳伦斯。
只要劳伦斯不在这艘船上，他仍可以随意掌控他们的生死。
所以无论如何，他再也不会犯下相同的错误。
没错，他再也不会让那个混蛋登上圣玛丽号，永远！
大副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切割着每个人的尊严：“我再说一遍，内克，你的建议毫无意义。我们暂时不需要冒险，也不需要改变。按我说的做，就够了。”
内克张了张嘴，似乎还想争辩，但最终只是低下头，默默退回了人群中。
他的拳头紧紧攥着，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却无法再发出一丝声音。
其他水手们也纷纷避开卡尔顿的目光，仿佛多看一秒就会招来灾祸。
这种沉默并非源于认同，而是源于恐惧。
卡尔顿的权威早已根深蒂固，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座山，压得水手们喘不过气来。
他们习惯了服从，习惯了低头，
甚至习惯了在压迫中寻找一丝苟且的生存空间。
然而，在这片沉默中，却有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这一切。
那是威廉的眼睛。
他和刚刚登上甲板的少年们一道站在人群边缘，目光紧紧盯着卡尔顿，心中翻涌着难以平息的怒火。
他想起劳伦斯准尉的话，想起闲聊时，准尉谈起的那些关于自由与尊严的梦想。
他忽然明白，这种沉默并非不可打破。
而是需要有人站出来，点燃第一把火。
原来这就是准尉交给他的任务。
他深吸一口气，低声命令少年们握紧手中的铁棍。
这是他们平时用来在炮管里压实火药的工具。
那么接下来……他刚准备抬起手臂，大喝一声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黑色人影陡然蹿到卡尔顿中校身后，动作迅捷如幽灵般无声无息。
伴随着一声闷响，木棍狠狠地敲在了大副的脑后。
三角帽顿时飞到了天上，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后轻飘飘地落在甲板上。
与此同时，突遭重击的卡尔顿中校身形猛然一颤，连一声闷哼都未及发出，便像一截被砍断的树干般轰然倒下。
甲板上顿时响起一片惊呼，水手们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直到此时，人们才看清袭击大副的人是谁——竟然是牧师马丁！
他傲然站在倒地的大副身旁，手中的木棍还微微颤动，似乎意犹未尽地甩了甩手腕。
他的目光平静冷峻，仿佛刚刚完成了一件神圣的使命。
“《箴言》曰：耶和华所恨恶的有六样，连他心所憎恶的共有七样：就是高傲的眼，撒谎的舌，流无辜人血的手，图谋恶计的心，飞跑行恶的脚，吐谎言的假见证，并在弟兄中布散纷争的人。”
马丁的声音洪亮而清晰，仿佛在宣读上帝的审判。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罗马书》又说：亲爱的弟兄，不要自己伸冤，宁可让步，听凭主怒；因为经上记着：‘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
他的目光扫过甲板上的每一个人，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主说不要自己报复恶人，因为上帝会亲自施行公义。而我作为牧师，代替上帝替天行道，没什么问题吧？”
众人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弱不禁风、身材瘦削的牧师，竟然会在这个关键时刻以如此果断的方式将大副击倒。
他瘦弱的身影屹立在风雨中，仿佛一位从天而降的审判者。
甲板上一片寂静，只有风雨的呼啸声在耳边回荡。
水手们面面相觑，心中既震惊又隐隐感到一丝解脱。
或许，这正是他们等待已久的时刻——一个打破沉默、迎接改变的契机。
看着卡尔顿中校像一具死尸般躺在积水的甲板上一动不动，水手长约翰的心里莫名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笑意。
起初，他还试图绷紧脸，努力维持严肃的表情，但渐渐地，那种笑意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再也无法压抑。
哪怕冰冷的雨水毫不留情地拍打在他的脸上，也无法阻挡他捂着肚子，放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在风雨中显得格外突兀，却又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畅快。
木匠看着这一幕，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地说道：“这是来自上帝的惩罚，我们也无能为力啊。”
内克想起劳伦斯曾对他说过的话：“关键时刻，你什么都不用做，顺其自然就好。”
而现在，大概就是劳伦斯所说的“关键时刻”了吧。
他故作无奈地点了点头，附和道：“是啊，看来我们只能暂时顺应上帝的指示了。”
甲板上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眼看军官们都是这副作态，没有一个人给大副说话，甚至都没找始作俑者牧师的麻烦，由此可见，这艘军舰上的人心已经变了。
水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然而，就在此时，甲板上忽然响起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你们在做什么！你们是想要造反吗！”
军需官在几名膀大腰圆的士官护卫下，冒着风雨冲上甲板。
此前，他因为害怕暴风雨，一直窝在房间里瑟瑟发抖，直到圣玛丽号逐渐恢复平稳，雨势也开始变小，他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嗯，这一定是他的诚心祈祷起了作用。
就在这时，他的一名心腹士官悄悄向他报告了甲板上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军需官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隐患——劳伦斯那家伙所图不小！
他心中警铃大作，暗想：“不行，决不能让他得逞。既然他已经登上了自由号，那就永远别回来了！”
此时此刻，他意识到必须与大副卡尔顿站在同一阵线上，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水手，才能确保圣玛丽号始终掌控在他们手中。
然而，当他带人急匆匆地赶到甲板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心头一沉——大副卡尔顿竟然已经倒在了地上，像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般躺在积水中。而周围的水手们却冷漠地站着，没有一个人上前搀扶，甚至没有一个人露出惊慌的神色。
“该死的，这帮混蛋已经忍不住想要动手了吗？”军需官心中暗骂，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知道，事态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但他绝不能坐视不管。
他必须抓住始作俑者，将这股反叛的势头彻底掐死在萌芽状态！
他挺直腰板，试图用威严的声音震慑众人：“是谁干的？站出来！你们知不知道，袭击上级军官是什么罪名？这是叛乱！是要被绞死的！”他的目光扫过甲板上的每一个人，试图从他们的脸上找到一丝慌乱或愧疚。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手里依旧拿着木棒的马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