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2章 执念困局
第四十二章
破奴也顺手捞了一把钟艾,冰凉的手指温度擦过她后腰,两人眼神相对,钟艾耳尖瞬间烧成玛瑙色,随即快速弹开。老式座钟的钟摆突然卡顿半秒,钟艾总觉得怪怪的,破奴变成人之后,自己到底是像以前一样当他是个鬼呢,还是把他当一个正常男人?
空调出风口突然发出嗡鸣,一想到这个问题,她脑袋都疼了起来。
但她脑袋终究还是没来得及疼太久,窗外蝉鸣突然炸响,因为周月说话了:“你觉得呢?你觉得我爱男朋友还是爱状元?”
她的声音居然是御姐音,像砂纸磨过天鹅绒,语气沉静,指甲掐进布艺沙发扶手,语速不急不缓,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微微颤动,嘴角甚至有一抹淡淡的微笑。
“按照现在我们听到的故事版本,你似乎爱状元?”钟艾随自己心意回复,钟艾无意识开始转动手上的钢笔。
周月突然舒展身体时骨节咔咔作响,抬起头后,枯黄发丝扫过凹陷的脸颊,整个人和刚刚简直判若两人。阳光如金箔洒在她凸起的锁骨上。
钟艾一时都有些恍惚,刚刚和她父母那半个多小时的谈话好似一场梦一样。
破奴也难得被勾起了兴趣,抱起手臂时青筋在冷白皮肤下蜿蜒,直入主题的问:“你为什么要装成那样?“毕竟能装这么久的人还是罕见。话音刚落,沉香灰突然从博山炉里坍塌。
周月又笑起来,回复:“你觉得呢?”
“反问……是你说话的艺术吗?”钟艾用鞋尖碾着地毯织纹,心想难道这周月是太久不说话,只能用修辞的方式说话吗?钢笔在她指间转出残影。
周月的眼睛不算大,但因为她太瘦了,有些凸起,所以显得很大,听了钟艾的问题,她忽然爆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举世无敌的大笑话。笑声如碎玻璃划破丝绸。
钟艾被她的反应弄懵了,后颈汗毛突然竖起,心底有种隐约的恐惧感攀爬上来。
破奴上前半步踩住自己的影子,又一次挡在了她面前。他能抵挡恶鬼破厄运,但是发了疯的人,他现在的样子不一定能挡住。
周月足足笑了5分钟才停下,她笑够后突然抓起茶杯灌水,因为过度用力的笑而产生的眼泪从她脸颊流下,随手胡乱抹了下脸:“我爸这个大演讲家的故事讲的怎么样?“她猛地站起身,和钟艾破奴对视。
钟艾这才发现她眼白泛着蛛网状血丝,虽然只穿了个开胶的飞跃运动鞋,但她的身高也已经超过了钟艾。两人影子在地上绞成麻花。
“你和你父亲,关系很差?”钟艾捕捉到她语气里的不屑,试探性开口。
“现在我们不用维系关系,因为我根本不和他说话。如果非要说——我们以前的父女关系也不能说很差,只能说,水火不容。”周月自嘲一笑,语气似叹息般虚弱。
“怎么说?方便讲讲吗?”钟艾从破奴身后探出头来,露出好奇的眼神。
“不必了,你们不如直接和他们说你们对我这件事没办法,放我们走就好了,还讲故事,太浪费时间了。”周月嗤笑一声,她实在不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人能解决自己这桩事。
“你一向是不尝试,就直接放弃么?”破奴突然用指节叩响沙发旁的矮柜,用起了激将法。
“不用使你的激将法,我没你们想的那么蠢,至于我的事,经历了十几年,现在早已经是一团乱麻了,我也无心去做什么逆天改命的大事,我父母这么执着于状元,我就考给他们看,一年不够就2年,2年不够就十年,一直到他们死,我就一直考。”她突然扯松发绳露出斑秃的头皮,干枯发丝粘在起皮的嘴唇上。笑起来,语气十分坚定。
这番话让破奴和钟艾双双沉默,据他们观察,周月的社交能力思考能力都没受损,除了刚刚笑的太用力显得有些吓人之外,毫无其他问题。
她说话有力,眼神也不怯懦,甚至她说出自己的观点时还很自信,做事完全出于自己的选择。这样的人,何病有之呢?
“那……你要不要算一卦?”钟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回复周月,决定转移一下话题。
“我算什么卦,我父母不是说了么,我是状元命。”周月突然抓起茶几上的水果刀,这一句语气很轻,但咬字却很用力。
刀刃折射出她扭曲的倒影,和钟艾懊悔的脸:为什么自己没注意到桌子上的水果刀!
“状元命,这三个字折磨了你们一家太久了,你真的不想彻底摆脱这三个字,过你自己的人生吗?”破奴被这句话激起了灵感,忽然明白了周家三口人的执念。他上前突然握住钟艾发抖的手腕,掌心薄茧磨过她突起的腕骨。
有时候执念就像恶鬼,甚至比恶鬼还恐怖,被它缠上之后,要么满足它,否则极有可能一辈子困在里面。
有了执念后放弃执念的剧本,一般是属于那种大起大落的主角命的。大部分的普通人,穷极一生,都逃不过执念的折磨。
钟艾感觉自己被状元命三个字紧紧围绕,这个词像个会自动复制粘贴的弹幕,在她身旁绕啊绕。
“对啊,十几年了,你不厌恶它吗?”钟艾附和破奴。
“可是这世界上的事难道只需要厌恶一下就可以消失吗?”周月突然用刀尖在桌面刻出深痕,木屑随着动作簌簌落下,“十几年?不是的!是三十多年,我都活在我父母期待我当状元的日子里,每分每秒,无时无刻,甚至梦里,我都想当状元,我跑不掉了,我跑不掉了!!!”最后一句尖叫震得吊灯水晶坠子相撞。
钟艾捂住耳朵时发绳滑落手腕,而破奴却像堵石墙纹丝不动,继续站在钟艾身前。他后颈碎发被冷汗黏成小揪揪。
“哈哈哈,太天真了。”周月突然用刀背拍打掌心,“假设我能活60岁,我现在已经在那样的日子里过了我一半的生命”刀刃在阳光下闪过寒光,“离开一个错误但熟悉的环境,没那么简单的,不过我不怪你们的天真,你们还是太年轻了,3岁一个代沟,你们两个和我之间,有好几个代沟了。”周月忽然又笑起来,突然将水果刀插进果盘,凤梨汁液溅上她苍白的脸。但此刻已经恢复了正常语气说道,她似乎忽然意识到眼前人的年龄是有局限性的。
钟艾不着痕迹看了看破奴,破奴似乎有感应一般,忽然侧头,钟艾看到他眼下的痣近在咫尺:“这句话只适合你。”
“切,你现在也是小年轻了。”钟艾突然踩到他皮鞋尖,“别嚣张。“她后槽牙咬得腮帮发酸。
“不要用年龄故作高深,把懦弱藏在时间背后,不会让你们显得多深沉,只会更快的暴露你们一退再退的做派。”破奴这话说的犀利,但他也很明白,周月一定听得懂,因而没有做任何掩饰。
“把我们都推走,你当然可以继续回到你的熟悉感里去,但一直痛苦,什么时候是个头呢?你和你的父母各有局限性,小时候,他们或许是有错的,但是你现在已经30多岁了,可以为自己做选择,那为何还要沉浸在这个状元命的幻觉之中呢?”钟艾也紧随其后,上前一步,诚恳的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