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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C3.帕特里夏·萨拉约科(下)
是的,维多利亚·鲁索是一个假名字。
这意味着维多利亚现在正在使用的驾驶执照、伊利诺伊州的州身份证、护照、社保卡等等一系列可以证明她身份的证件都是假的,都是后期伪造出来的。
这些虚假的东西,在维多利亚十九岁生日之前都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在她十九岁生日的当天,一个名叫维多利亚·鲁索的女孩儿凭空诞生了。
这么算下来,今年维多利亚才刚刚“六岁”才对……
她的真名其实是帕特里夏·萨拉约科,如果在芝加哥警局里有人脉的话,或许能够在老档案库里查到这个人名下的一系列犯罪记录,要知道帕特里夏当年可是芝加哥警局的常客:盗窃、打架斗殴、破坏公物、街头流浪、暴力拒捕、袭击警察……
她从小就是个无恶不作的恶魔,在警局的履历可以说厚如黄页。
这就意味着没有人喜欢她,她的家人也好,她的养父母也好,她的同学也好,她的老师也好——没有一个人喜欢她,所有人都希望这个大魔王能够远离他们的生活。
十二岁那年,被学校勒令停学的她曾被短暂送回乡下,和祖母一起在家庭农场里生活,她的行为稍微收敛了一些,没有以往那样颇具攻击性了,就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女孩儿迷途知返,认识到自己应该,也必须要做出改变了,她又扇了所有人一个大大的耳光。
她的养祖母因为中风去世,家庭农场和生活在上面的畜生们被打包售卖给开发商,她也因此回到了芝加哥,回到了养父母的身边,那个“混世魔王”也跟着她一起回来了。
At the age of thirteen,她先后四次因为各种不同的理由被警察逮捕,其中有一条理由是“dope trafficking”:她在学校有一个“坏孩子团体”,而她则是团体的老大。
理所当然的,最后一次逮捕让她被送去了青少年惩戒所,在惩戒所期间,她接受了心理治疗和毒品治疗,并在期间参与了惩戒所内部的青少年教育课程——这一切都是为了矫正她的不当行为。
也是在那里,她第一次听人说自己可能有着情感障碍和反社会人格。
一年后,她离开惩戒所,被移交给社会服务机构。
原先的寄养家庭和她一刀两断,她也“如愿以偿”地迎来了新的寄养家庭。
然而在那之后不久,她的负面情绪再度爆发,她逃离了新的寄养家庭,被巡警发现时,她正赤着脚,鼻青脸肿地走在潮湿的小巷子里……
在那之后,她又更换了寄养家庭。
也是好景不长,她没过多久就再次逃跑。
In the summer of her fifteenth year,她最后一次更换寄养家庭,三个月之后,she was arrested for suspected murder:她用一把从车库里找来的射钉枪将自己的foster father钉在了她卧室的墙上,还摆成了“crucifix”的姿势,第一个闯进屋子的巡警甚至在事后的报告中写道,当他闯进凶案现场时,他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正在受难的耶稣……
被警察抓获的她拒绝回答一切问题,这一度让案件变得极难侦破。
这使得她是在市中心的一家临时拘留所里度过了自己的十六岁生日。
她的养母声称她就是一条疯狗,见谁都咬。
她选择对此保持沉默。
由于她的养父被芝加哥医院抢救了回来,警方原本打算以杀人未遂的罪名将她和案子移交给检察官,结果就在这个时候案件取得了突破,警方发现她的养父一直在对她的养母施暴,同时还在molest他们的亲生女儿,事件立刻出现了令人惊讶的反转。
这一点最终在那个可怜女孩儿的嘴里得到证实,她作证说她的养父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而且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处心积虑地试图占有帕特里夏。事件发生的当天,她的养父打算强行让帕特里夏就范,结果帕特里夏早有准备,于是造就了“耶稣受难”的奇景。
而她的养母,为了“家庭的完整”不允许她说出真相。
帕特里夏虽然免予起诉,但她的“前科”和在本案中拒不配合的态度还是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有专业人士对她进行了系统性的心理、精神评估,哪怕她并没有同意,这是强制性的。
而评估的结果就是她被告知自己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需要在专业的机构进行治疗。
同样,这也是强制性的。
于是她被送进了蒙特洛斯儿童青少年行为健康医院,也是在那里,她认识了理查德·科查曼。
一开始她并不喜欢这个男人,她嫌弃他总是婆婆妈妈,嫌弃他总是摆出一副老好人的态度惹人窝火,嫌弃他已经半只脚入土了还总是想要接近她这样的年轻女孩儿,总的来说,她对理查德的第一印象很差劲。
现在回过头去想,这也许是因为她当时在理查德的身上看到了她最后一任养父的影子……
帕特里夏固然浑身带刺,但其貌不扬的理查德这辈子都在对付像她这样的问题儿童或青少年,他在这一领域是一个专家。
他用一年半的时间用自己的耐心和体贴靠近了原本谁也无法接近的帕特里夏,走进了她荒芜的心灵世界,并以此为节点潜移默化地对帕特里夏产生了正面影响,她不再像以往那样歇斯底里,不再像以往那样焦躁任性,她愈发的成熟,愈发的接近一个正常女孩儿。
她在青少年行为健康医院待到了十八岁。
十八岁。
这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关键的时间节点,一旦跨过这个节点,就迈上了成年的阶梯,帕特里夏也同样如此,已经成年的她不能继续赖在医院里了,她需要回归正常的生活,确切来说是回归社会。
但由于当初她被裁定为“无行为能力人”,她回归社会的条件是必须有一名称职且合法的监护人来引导她的生活,而她对这个条件异常的抵触——她不认为自己需要那些自以为是的养父母的照顾。
没人在乎她的想法,也没人愿意接手她这个“烫手山芋”。
就在这个时候,老好人理查德出面了,他主动询问她愿不愿意成为他的“被监护人”,他会像往常那样,用“正常人”的眼光看待她,他们还是会像往常一样,保持朋友的关系。
一开始,帕特里夏的本性敦促她拒绝这一提议,可身体里出现了另一个强大的声音劝她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既然监护人不可避免,理查德至少不像那些白痴不懂还要装懂。
于是她点头同意了。
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她在理查德的家里生活了四年,这也是她二十多年来最温馨的四年,自打她记事起,她从来都没有如此安稳地度日过,从来没有——她第一次对“家庭”这一词汇有了认知,也是第一次接受一个外人成为自己最重要的人。
十九岁那年,她“改变”了。
她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维多利亚”,并开始为这个新身份编写一系列的故事。
一年后,她利用自己的“技术力”将这个崭新的身份“完全落实”,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理查德,在理查德这儿,她始终都是帕特里夏。
在那之后不久,理查德·科查曼在工作时突发脑淤血倒地,虽说抢救及时,捡回了一条命,但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健步如飞,必须借助拐杖行走,这才不至于失去重心摔倒在地。
帕特里夏清楚地记得理查德被送去芝加哥医院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她正在家里准备晚餐,因为理查德打电话说他遇到了一个难缠的孩子,需要加班,所以帕特里夏只能不情不愿地代为准备晚饭。
“特制简易晚餐”已经上桌,帕特里夏却左等右等都等不到理查德回来,一直到理查德的同事给她打来电话,说理查德突然晕倒,现在已经被送去医院了。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从家里冲出去,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医院。
她缩在手术室外面熬到了手术结束,然后又缩在重症病房的外面等到理查德被转移到普通病房,又在普通病房里缩着,等到了理查德苏醒——整整一周时间,她几乎没有离开过理查德的身边。
当时的医生和值班的护士都认识她,都说理查德有一个奇怪的女儿,虽然在身上穿了无数个孔,沉默寡言的像尊冰雕,但她是个好女孩儿,一直像只失魂落魄的忠犬一样守在理查德身边。
耳朵和脑袋一样好使的帕特里夏在自动贩卖机前买咖啡时听到了护士台后面传来的这些闲言碎语,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买完咖啡就又钻回病房,一边捧着咖啡一边默默祈祷理查德能尽快醒过来。
——帕特里夏从来没有把理查德当做父亲看待。
除了理查德昏迷的那一个多星期……
后来,理查德出院,但因为身体原因就此退休。
帕特里夏一直在照顾他,叮嘱他按时吃药,告诫他要多多走动,不要让自己的身体继续横向发展……她的生活自那以后愈发趋近平静,一直到她偶遇了雷蒙德·科伦布斯,她辞掉了自己在刺青店的工作,开始作为五大湖分析公司的员工活跃在风城。
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有了自己的公寓,并搬离了理查德的家。
她在临行前告诉理查德,自己已经不是帕特里夏了,而是维多利亚,她会从头开始,叫理查德不要闲的没事儿担心她的境况,她可以照顾好自己——显而易见的是,理查德到现在都没有改过来叫她帕蒂的习惯……
“——如果你想把这些东西带回公寓,就开我的车走吧。”
维多利亚回过神来,发现理查德正站在小房间的门口,手里紧紧地握着他的拐杖。
“车钥匙在门口,车在车库里。”
“我带走这些就行了。”维多利亚将手中的日记本在理查德的面前挥了挥,“其余的就留在这儿吧,公寓里没地方放。”
这句话倒也算是实话,维多利亚的狗窝有多乱,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底下的那个箱子里全是你的日记本,”理查德伸手一指,“先说好,我一本都没看过。”
“就算看了也没什么。”维多利亚轻描淡写地回应道,“里面没多少有营养的东西。”
她弯腰把压在箱子上面的其它纸箱搬下来,然后打开纸箱一看,里面确实装的都是她的日记本,各个年龄段写的日记都在里面——也许有那么一些日记在她搬家的时候被弄丢了,毕竟她小时候更换了几次寄养家庭,还在青少年惩戒所呆过,那些被搞丢的笔记本就像是她残缺的记忆,再也找不回来了。
“你应该没有开车来吧?”
“我是坐地铁来的。”维多利亚说道,“我没有车。”
“那你平时都怎么上班?”
“骑摩托。”维多利亚起身,“我还是下次再来拿吧。”
“你可以开我的车走。”
“还得再开回来,太麻烦了。”维多利亚把刚搬下来的纸箱又压了回去,然后将刚才找到的那本日记揣进外套的兜里,“我下次再来拿别的。”
“也行。”理查德点了点头。
维多利亚环视了一圈自己之前住过的小房间,冷不丁地开口道:“我得走了。”
“不再待一会儿了?”
“我还有工作没完成。”
“今天是星期日,别把自己绷得太紧。”
“麻烦不会因为今天是星期日就不找上门来。”维多利亚说道。
理查德点了点头:“也好。”
他将维多利亚送到了家门口,维多利亚回过头来和他抱了抱。
“其实我本打算留你过夜的。”理查德有些遗憾地说道,“我相信我们肯定有很多可聊的。”
“我知道。”维多利亚点了点头,“但是这次不行。”
理查德咧嘴一笑,也没有强留维多利亚,毕竟她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最近变天了,注意保暖。”
维多利亚没吭声,径直走下门廊前的楼梯,然后回头道:“别送了。”
理查德摆了摆手,和维多利亚道别。
维多利亚轻抿了一下薄薄的嘴唇,然后戴上自己的兜帽,双手插兜,踩着遍地的枯树叶头也不回地走了,理查德一直等到维多利亚的瘦削身影融入夜色,才拄着拐杖回屋。
维多利亚走到半路上就停了下来,她回头望去,发现门廊上已经空无一人。
她露出稍显落寞的表情,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衔在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