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从来就没原谅 | 大象是怎样倒下的

一个周末，和高中同学出去玩。在车上他问我记不记得石涛。我说：当然记得。他说：前几天死了，我们几个同学去给他料理的后事。我大感震惊。

石涛比我们低一届，再次见到他是在2017年，高中毕业后的第十六个年头。我那个高中同学打来电话说：咱们一个校友血压控制不住，想去你们医院看看。我告诉他不用找我，找齐振煌就行，也是高中同学，就在我们医院心内科。

过了几天，石涛来医院看病。刚见面我几乎没认出他来，高中时有一米八几，瘦瘦高高的，现在目测二百多斤，体型堪比大象。

齐医生让学生给他量血压，学生怯生生地说：齐医生，要不您自己量一下吧。齐医生说：量出来多少你直接报就行了。学生说：低压150，高压220。齐医生一愣，说：我量量看。结果还真是高，低压130，高压195。齐医生说：石涛，你慢慢躺下，慢慢的。躺下后，直接就被收治入院了。

石涛开玩笑说，你们医生就是“好治不病以为功”，我除了爱出汗，一点感觉都没有。齐医生严肃地说：你听过“耐受”这个词儿没？你已经耐受高血压了，所以血压这么高你一点感觉都没，但你现在就是颗定时炸弹，脑血管随时会崩。

石涛住院十几天后，血压控制还算理想，高压略微偏高一点，但还能接受，于是办理了出院。中午我们几个高中同学一起吃饭，齐医生叮嘱石涛，一定要按医嘱吃药，定时复查，这病不是闹着玩的。

之后，我再没见过他。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就是死讯。

从朋友那儿得知，石涛其实是个苦命的孩子。高中时他学习特别好，在其他同学还苦苦中考时，他已经靠直升上了高中。高考时没有发挥好，只考上二本。心性好强的他在母亲支持下，复读一年，考取了一本。

本来，人生一切顺利。大二时，母亲查出了尿毒症，父亲担心最后人财两失，就选择了放弃治疗。没几个月，母亲过世。石涛因为父亲的作为和他反目成仇，见父亲一次就打一次。后来父亲迫不得已回了湖南老家。妹妹因为他打父亲的事，也跟他断绝了来往。石涛辍学，最后拿了个肄业证。

后来石涛跟着我们另外一个同学做工程，每年能赚个十几万，在太原来说，也还算不错。但他有点钱就开始流连各种风月场所。因为他为人仗义，又实在，风月场所一个小姑娘特别喜欢他，哭着喊着要嫁给他。我倒相信不是因为钱，一年十几万，根本谈不上多有钱，可能更多的是看上他的人。同学劝石涛，不如娶了算了，攒点钱，别有点钱都嘚瑟完，以后还要成家过日子，用钱的地方多。石涛说，就没想过结婚。

后来，他发现自己经常出汗，测血压发现血压高，这才有了我们那次相见。出院后，石涛按医嘱吃了一段时间药，血压一直比较稳定。可能是自己也有病了，也可能是经历得多了，他谅解了父亲，和妹妹也逐渐恢复来往。父亲跟他说，血压高的时候，躺下平复一下心情就行。半年后，父亲去世，他从此无父无母。本来石涛对高血压已经耐受，他觉得父亲说得对，躺下平复肯定有些帮助，干脆就把药断了，没事儿还要找几个同学喝酒。同学们都躲他，不敢跟他喝。

最后是齐医生发现石涛不对劲，因为他规定石涛每天必须走够两万步，帮助他减肥，这样才有利于控制血压，而石涛连续十几天微信运动里面步数都是零。齐医生给他打电话，关机，其他同学也都联系不上他。

齐医生怕他出事，约了几个同学去他家，敲门不应。石涛平时住单身宿舍，最后找来楼管把门打开，只见硕大如象的石涛赤条条躺在床上，而他嘴里吐出来的血，已经凝固成暗红色。因为是冬天，没有太重的异味，他就这么躺了十几天。

几个同学凑了两万块钱给石涛料理后事，纸扎摆了一屋，童男童女、房子车子一应俱全。第二天送火葬场前，他妹妹匆匆从外地赶来。

在送石涛妹妹去机场的路上，妹妹对同学说：我那会儿就不让我哥听我爸的，不吃药光躺下有什么用？他不听。我爸是故意的，他以前就是咱们矿上的医生。他从来就没原谅我哥。